“知返”书店坐落在一处老街区拐角，门脸不大，漆成墨绿色的木门，铜铃铛已经有些旧了。推门进去，一股旧纸张、油墨与木头混合的沉静气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书店老板娘姓林，是个四十多岁、气质温婉的女人，戴一副细边眼镜。她看到穆唯织身后的苏新皓时，眼里闪过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打量，随即化为和善的笑意。
林姨“这就是小苏吧？唯织跟我提过，果然是个清爽的孩子。”
林姨笑着，语气亲切
林姨我这儿活不重，就是整理新书，给旧书除尘，偶尔帮顾客找找书，收收银。时间也自由，你课业不忙的时候过来就行。”
苏新皓微微躬身，脸上是那种混合着感激与腼腆的妥帖表情
苏新皓“谢谢林姨给我机会，我会认真做的。”
他声音清朗，眼神干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懂事又讨喜的年轻人。
穆唯织看着他迅速进入状态，在林姨的指点下开始熟悉书籍分类和电脑系统，动作虽然带着新人的生涩，却异常认真专注，心里最后那点担忧也散了。她跟林姨又聊了几句，便先离开了，下午她还有学生的钢琴课。
书店的门轻轻合上，铜铃叮咚一声。
林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转身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目册递给苏新皓，语气依旧温和，却少了些刚才的随意
林姨“先熟悉一下这个吧。靠窗那几排需要除尘，工具在储藏室。”
苏新皓“好的，林姨。”
苏新皓接过册子，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恭谨。
林姨看着他走向储藏室的背影，目光在他过于出色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敬畏，以及深深的不解。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低头继续核对账目。这位“小苏”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支付的那些远超工资的、要求她“自然”配合的“赞助费”，都让她明白，自己只需扮演好“和善老板娘”的角色，其他的一概不知。
苏新皓在书店的工作，堪称完美。
他安静，勤快，记忆力好得惊人，几乎只听一遍就能记住复杂的图书分类号。不过两天，就已经能熟练地帮顾客找到冷门的书籍。他说话温和有礼，对小朋友尤其耐心，很快赢得了不少老顾客的好感。
林姨有时会暗自感慨，如果这孩子真如表面这般身世简单，该多好。可惜……
苏新皓很喜欢书店的氛围。尤其是午后，阳光斜照，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室内安静得只有翻书声和偶尔的低声交谈。这种平静的、充满书卷气的环境，让他可以暂时收起那些阴暗的算计，只是单纯地……扮演一个普通的、努力生活的少年。
当然，仅仅是“扮演”。
他的手机，那个老旧的型号，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于无人角落震动几下。屏幕亮起，是经过层层加密的信息。苏家那边，似乎终于察觉到“他”的长时间沉寂有些异常，开始有一些不起眼的试探。他面无表情地浏览，指尖飞快敲出简洁的指令，将那些试探无声无息地化解或引向歧途。处理这些麻烦，对他而言就像拂去肩上的灰尘一样简单。
他所有的心神，绝大部分都系在穆唯织身上。
他知道她每天几点出门去琴房，知道她下午大概几点回家，知道她每周哪几天晚上有线上辅导课。他计算着自己下班的时间，总是“恰好”能在小区门口或者电梯里“偶遇”刚回来的她。
苏新皓“姐姐，下班了？”
他会扬起一个清澈的笑容，额角可能还带着一点在书店整理高处书架时沾上的、不易察觉的灰尘。
穆唯织“嗯，今天书店忙吗？”
穆唯织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拎着的、从便利店买的晚餐食材，随口问道。
苏新皓“不忙，林姨还夸我整理得快。”
他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耳根泛红，将一个得到表扬后有点小骄傲、又努力保持谦逊的少年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穆唯织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收留他而产生的些许不确定，早已被这些天他表现出来的乖巧、勤快和依赖所取代。他甚至比很多同龄人都要懂事省心。她开始习惯家里多一个人，习惯每天回来有灯光，有温着的饭菜，有个人用湿漉漉的、充满信赖的眼神看着她，叫她“姐姐”。
这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渗透。苏新皓深谙此道。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他需要一些“事件”，来加深羁绊，来让她更心疼，更放不下。
机会，很快就来了。或者说，是他敏锐地抓住了契机。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天色阴沉，预报有雷雨。穆唯织结束最后一节课，从琴房出来时，雨已经不小了。她没带伞，站在屋檐下有些发愁。
正准备打电话叫车，一把黑色的伞突兀地撑在了她头顶。
苏新皓“姐姐！”
她惊讶地转头，看到苏新皓略有些急促喘息的脸。他额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手里举着伞，自己大半个肩膀却露在伞外，迅速被雨水打湿。
穆唯织“你怎么来了？书店下班这么早？”
穆唯织连忙把他往伞下拉。
苏新皓“我看下雨了，怕你没带伞……”
苏新皓把伞坚定地往她那边倾斜，自己的左肩很快湿透
苏新皓“我跟林姨说了一声，提前了一会儿走。还好赶上了。”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跑过来的微喘，还有一丝“幸好没错过”的庆幸。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远处闷雷。街道上行人匆匆。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不大，苏新皓几乎把整个伞面都让给了她，自己一侧的衣袖和裤腿很快湿了大片。
穆唯织注意到了，心里一紧
穆唯织“你把伞打过去点，你都湿透了。”
苏新皓“没事，姐姐别淋到就好。”
苏新皓摇头，甚至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几乎在头顶炸开的惊雷！
穆唯织“啊！”
穆唯织对雷声有些本能的心悸，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
几乎是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靠近他的那只耳朵，隔绝了部分雷鸣的巨响。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苏新皓“别怕，姐姐。”
苏新皓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压过了雨声和雷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苏新皓“我在呢。”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动作温柔却坚定。穆唯织愣住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他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小的水珠，能看清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纯粹的担忧和保护欲。湿透的衬衫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隐含力量的肩线。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个需要她保护的少年，反而像……一个可以依赖的屏障。雷声滚远。苏新皓很快收回了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色，眼神也飘忽起来，似乎才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些逾矩。他慌乱地把伞又往她这边挪了挪，结结巴巴地解释
苏新皓“对、对不起姐姐，我刚才……就是看你好像吓了一跳……”
那副青涩害羞、手足无措的样子，瞬间冲淡了刚才那一瞬带来的微妙悸动。穆唯织心里一软，反而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笑了笑，这次主动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穆唯织“快点走吧，你都湿透了，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苏新皓“嗯！”
苏新皓用力点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极幽暗的光芒，随即又被满满的依赖和欢喜覆盖。
回到家，苏新皓果然如穆唯织所料，有些低烧了。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燥，却还强打着精神想去厨房煮姜汤。
穆唯织“你给我回房间躺着！”
穆唯织难得语气强硬，把他按回客房床上，盖好被子，翻出体温计和感冒药。
苏新皓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更加水汽氤氲的黑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小声说
苏新皓“姐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又软又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穆唯织心里那点因为刚才雨中那一瞬而产生的些微异样感，彻底被心疼取代。她坐在床边，给他量体温，喂他吃药，动作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穆唯织“下次别这样了，下大雨就别出来接我，我自己能想办法。”
苏新皓乖乖点头，却在她转身要去倒水时，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一角。
力道很轻，一挣就能开。
穆唯织回头。
少年烧得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兽，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新皓“……可是，我会担心姐姐。”
穆唯织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情绪弥漫开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穆唯织“睡吧，我在这儿。”
苏新皓这才像是安心了，缓缓松开手指，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脆弱。
穆唯织坐在床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听着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心里一片宁静的柔软。
她想，留下他，或许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本该睡着的少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再无半分虚弱的弧度。
担心？
不。
是掌控。是不允许任何意外让她脱离他的视线。是哪怕淋雨生病，也要在她心里刻下更深痕迹的算计。
雷雨夜恰到好处的出现，看似下意识的保护动作，随之而来的“虚弱”和依赖……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她心软的点上。
蛛丝，又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一圈。
猎物在温暖的网中，越陷越深，却浑然不觉。
只有猎人清醒地享受着这份靠近，并贪婪地计划着下一次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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