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阳第一医院里
消毒水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梧桐叶气息,漫在朝南的病房里。夏黎撑着病床想坐起身,刚一用力,腰腹的痛感就让她倒抽口气,指尖攥得床单发皱。
“小心点,腰伤还没恢复好,别自己硬撑。”穿白大褂的陈医生立刻上前,掌心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调整病床摇杆,金属“咔嗒”声里,他轻声叮嘱:
“今天先练五分钟坐立,要是疼就说,别咬牙扛着。”
“桉桉!你怎么又乱动?”
江媛拎着保温桶冲进来,快步扑到床边,手背贴住女儿的额头,又去摸她的手腕,声音发颤: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脸色这么差,粥我温了三遍,你现在就喝两口,不然等会儿练康复该没力气了。”
夏永和揣着手机慢悠悠走进来,目光扫过夏黎发白的脸,轻抚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桉桉啊,识相就忘掉,以后啊想要好好活着,就按着我说的去做,如今只是个教训,再有下次,就不是躺在这儿了。”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夏黎的肩膀,转身而去,完全没看见夏黎攥紧的指尖,以及她强压着痛感、却仍努力抬了抬右腿,让父亲看清楚自己在他的压迫下还能坚强的活。
“有事让你妈给我打电话。”
夏永和假惺惺地慰问道,江媛趁着夏永和有时间来,一把抓住夏永和的手,说道:“我们出去谈谈吧。”
病房外并不是吵闹声,而是江媛苦苦地哀求声:“夏永和,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已经忍了,你为了利益卖我的嫁妆,我也忍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夏黎啊?那可是你的孩子呀,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是怎么狠心的呢?等夏黎康复出院,我们就离婚,我带夏黎走。”
“哼,你想得美。反正我死都不会同意和你离婚的,至于你忍不忍的事,那是你自愿的。”夏永和淡淡地说道。
很快,江媛满脸泪痕地走进病房,但看到夏黎那个模样,只能勉强挤出了笑脸,让她安心。
她咬了咬唇,心中的怒气已经直冲眉头,但看到江媛那操劳又可怜的模样,又不忍心,于是转头冲江媛扯出个浅笑:
“妈,我没事,先喝粥吧,等会儿好好练康复,早点好起来。”
夏黎半靠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眉眼偏细,眼尾微微上挑,却因病弱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层朦胧的冷感。下颌清瘦,脖颈修长,病号服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一点苍白的肌肤。翻书时指尖纤细,指腹泛着淡粉,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整个人像株在温室内轻轻摇曳的白茶花。
她只是静静地思考,思考出院后如何让那个男人坠入崖底,永被世人唾弃。那个本该属于她的豆蔻年华,现在却被他囚禁在牢牢监狱之中。她望着江媛那无措的眼神,双手紧紧攥着那惨白的床单,心中更加坚定他那狂恶的想法。
春日的晨光软乎乎地漫进病房,消毒水的冷意被江媛带来的向日葵花香冲淡了大半。夏黎坐在病床边,左腿还套着浅灰色护具,右手撑着床沿慢慢起身,江媛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毛衣传过来,然而让她见怪不怪的是夏永和还是没来。
“慢点,先把护腰系好,医生说路上得护着。”
江媛蹲下身,手指仔细调整护具的绑带,又摸了摸夏黎的膝盖,声音里藏着点心疼,
“行李箱我收拾好了,你的换洗衣和药都放最上面,回家就能拿到。”
夏黎点点头,目光扫过空着的床头柜——此刻病房里果然只有她们俩的身影。她轻轻攥了攥衣角,转而接过江媛递来的米色外套,慢慢套在身上。
“复查单拿好,下周三记得来拍片子。”
主治医生推门进来,笑着递过单子,又帮夏黎扶了扶护具,
“回家别久坐,每天扶着桌子走十分钟就行,恢复得很顺利。”
“谢谢陈医生。”夏黎轻声道谢。
在江媛的搀扶下试着挪了两步,左腿落地时虽还有点发僵,却比住院时稳了不少,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
江媛拎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夏黎的胳膊,慢慢走出病房。走廊里阳光正好,夏黎抬头望着前方的出口,察觉到了江媛的不安,忽然侧头冲江媛笑:
“妈,回家咱们煮点红豆粥吧?我想喝你煮的。”
“好啊,家里红豆早就备着了。”
江媛立刻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却用力攥紧了夏黎的手,
“咱们慢慢走,不急,回家就能喝上热粥了。”
两人走出住院部大楼,春风裹着花香拂过脸颊,夏黎深吸了口气——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阳光和春天的暖意。她看着江媛拎着行李、却仍不忘护着她的模样,心里软乎乎的,悄悄加快了点脚步,左腿的僵硬似乎也轻了些,只觉得能和母亲一起回家,就已经足够踏实。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夏黎扶着门框顿了顿——久未住人的屋子没什么灰尘,显然江媛常来打扫,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樟脑丸香,混着窗外进来的桂花香,比医院的消毒水好闻太多。
江媛拎着行李走进客厅,转身要扶她,夏黎却轻轻摇头:
“妈,我自己能走。”
她扶着墙,左腿护具在地板上轻轻蹭过,一步步挪向次卧——那是她的房间,门没关,阳光正落在靠窗的学习桌上。
书桌还是老样子,木质桌面边缘留着她从前刻的小记号,书架上的书按类别排得整齐,只是正中央摆着的那张大合照,让她脚步猛地顿住。照片里,十岁的她坐在中间,左边是笑得温和的江媛,右边是夏永和——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笑容看起来格外亲切。
夏黎慢慢走过去,指尖轻轻落在照片上夏永和的脸。指尖下的纸质光滑,可她却像摸到了冰冷的谎言——就是这个笑着说“会永远护着你”的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发酒疯时对妻子和孩子拳打脚踢,夏黎就是因为目睹夏永和的“罪行”,被父亲打到临死的边缘,这才全身骨折,而他从来没有一句关心,只是撇下淡淡的一句话,曾经的誓言像一张白纸轻飘飘地无着地。
“桉桉,要不要先歇会儿?”江媛在门口轻声问。
夏黎没回头,指腹用力攥着照片边缘,指节泛白。阳光落在她脸上,却没暖透眼底的冷意,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却无比坚定:“妈,我没事。”
她把照片轻轻放回原位,目光扫过书桌抽屉——里面还放着她偷偷收集的、夏永和在外花天酒地的照片,对母亲拳打脚踢的罪行。左腿传来轻微的酸胀感,可这点疼,和心里的恨意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夏永和,”她在心里默念,指尖紧紧攥成拳,“你欠我们的,我一定会让你亲手还回来。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送进监狱,让你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我的妈妈平安好不好?”夏黎的心中总是回想起这句话。小时候,每当夏永和打江媛的时候,小小的夏黎只能通过门缝眼睁睁的看着江媛满身伤痕,江媛想过逃,却总是被夏永和抓回来,然后变本加厉的治她,以至于现在江媛平视他的一切。
窗外的桂风吹进来,掀动了照片的一角,夏黎却没再看它一眼,转身走向床边——她需要好好养伤,只有尽快恢复,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去完成这场迟来的“清算”。
午后的阳光透过厨房纱窗,在原木餐桌上投下浅淡的光斑。红豆粥还冒着袅袅热气,甜香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夏黎捧着白瓷碗,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吹凉,红豆的绵密混着冰糖的清甜在舌尖化开,让她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慢点喝,锅里还剩着呢。”
江媛把一碟腌黄瓜推到女儿面前,自己也舀了勺粥,看着夏黎的眼神里满是笑意,
“你小时候就爱喝这个,每次煮都要放双倍红豆,说这样才够甜。”
夏黎低头咬了口黄瓜,脆爽的口感中和了粥的甜腻,她抬眼笑:
“还是妈煮的最好喝,医院食堂的粥都没味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下次煮的时候,我帮你剥红豆吧,虽然现在腿还不太方便,但剥豆子还是能行的。”
“不用你动手,你好好养伤就行。”
江媛笑着摇头,伸手帮夏黎拂开落在颊边的碎发,“昨天我去给你收拾房间,发现你书架上那本旧童话书还在,就是你小时候总抱着睡的那本,封面都快掉了,你要不要再看看?”
“当然要!”
夏黎眼睛亮了亮,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
“我还以为早就丢了呢,那里面的插画我以前能翻好几遍。”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从儿时的小事说到院子里新开的月季花,江媛偶尔会提起夏黎小时候调皮摔破膝盖的糗事,逗得夏黎笑出了声,笑声轻轻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裹着红豆粥的甜香,填满了整个屋子。
夏黎舀起最后一勺粥,看着母亲眼角的笑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就算那些糟糕的事还没过去,但此刻和母亲坐在一起喝热粥、聊闲话的时光,足够让她暂时卸下沉重,也让她更确定,要尽快把一切处理好,守住这份难得的安稳。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书桌一角,把夏黎摊开的课本染得暖亮。她握着笔的手轻轻滑动,在笔记本上记下预习重点,左腿伸直搭在软垫上,护具边缘露出一点浅粉的皮肤,动作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稳妥。
笔尖顿在“三角函数”的公式旁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桌角的陶瓷小盆——几株四叶草舒展着叶片,淡绿色的叶瓣上还沾着清晨的水珠,在阳光下透着鲜活气。这是去年夏天,她和祁怨一起在学校花坛边挖来种的,当时他还笑着说“四叶草能带来好运,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顺顺利利”。
记忆忽然漫上来:祁怨帮她搬书时汗湿的额发,雨天撑着伞把她护在伞下的模样,还有她上次随口提了句喜欢吃草莓,第二天他就揣着一盒洗好的草莓出现在教室门口……那些细碎的、带着暖意的片段,让夏黎的嘴角不自觉地软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四叶草的叶片,触感柔软得像他当时递草莓时的温度。
可下一秒,夏永和的脸又忽然闯进脑海——他那肮脏的证据还藏在抽屉里,那场“意外”的真相还没揭开,她不能把祁怨扯进这摊浑水里。他该有干干净净的未来,不该被这些阴暗的事困住。
夏黎收回手,笔杆被她攥得微微发烫。阳光依旧暖,四叶草依旧绿,可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想牵着祁怨的手去看上次他说的那片向日葵花田,想跟他分享所有普通的日常。可现在,她只能把这份惦念藏在心里,先独自把该走的路走完。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低头看向课本,笔尖在纸上落下清晰的字迹。只是偶尔,目光会再次飘向那盆四叶草,心里悄悄默念:祁怨,再等等我,等一切安好,我们就好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