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空悬浮的巨型全息屏正滚动播放着今日的情感匹配成功案例——又一对通过系统配对的新人在亲友祝福中拥吻，彩虹与花瓣的特效铺满半个天空。叶卿桐站在落地窗前，指尖轻触智能玻璃，影像立刻化为细碎的光点消散。
“无聊。”她低声评价，转身走回办公桌。
这里是叶氏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整层都是她的专属领域。极简风格的设计，冷色调的装饰，连空气都仿佛经过精密计算，保持着最适宜工作却最不适宜温情的二十二摄氏度。墙上的数字日历显示：新元217年5月17日。
距离她被纳入“国家情感匹配系统”已经过去十四个月。按照《和谐婚姻促进法》，所有二十五至四十岁的公民都必须进入系统，接受为期三年的匹配服务。若三年内未能建立稳定关系，将面临税收翻倍、社会福利削减等一系列“鼓励措施”。
叶卿桐今年二十九岁。
桌面的全息投影自动亮起，助手林薇的虚拟形象浮现：“叶总，系统又为您匹配了一位同居试婚对象。这是第七位了。”
“资料。”叶卿桐头也没抬，继续审阅着季度财报。
投影切换，一份个人档案展开：
【姓名】 沐晓繁
【年龄】 26岁
【职业】 铭诚广告公司初级文案
【情感匹配评分】 61.2/100（系统评语：性格温和但缺乏亮点，社交圈狭窄，经济能力一般，建议匹配宽容度高的对象）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柔软的棕色短发，眼睛圆圆的，对着镜头露出略带拘谨的微笑。很普通，普通到放进人群里三秒就会消失的那种。
叶卿桐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拒绝理由：性格不合。”
“叶总，”林薇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担忧，“系统已经记录您连续七次无合理理由拒绝匹配对象。按照条例，累计十次将被标记为‘高危难相处用户’，强制安排心理辅导并降低匹配权重。”
“那就等到第九次再说。”叶卿桐关掉投影，“下午的并购会议准备得如何？”
“一切就绪。只是……”林薇顿了顿，“您父亲刚才来电，询问您是否已查看今日的匹配通知。”
叶卿桐的指尖在桌面上停顿了一瞬。
“告诉他，我在工作。”她的声音冷了几分，“还有，以后这种私人事务不必转接进来。”
通讯切断。办公室重归寂静。
叶卿桐起身走到整面墙的档案柜前，柜门感应到她的生物信息自动滑开。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排排精致的透明收纳盒，每个盒子里都装着完整的折纸作品：振翅欲飞的千纸鹤、栩栩如生的百合、结构复杂的星形立方体……每一个折痕都精准得如同机械制造。
她取出最近完成的一只纸狐狸，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端详。这是她唯一的、不被允许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爱好。在商界，她是冷静精准的“银狐”；在这里，她只是享受指尖创造秩序的叶卿桐。
桌面的警报器突然闪烁红光——这是系统强制通讯的标志。
全息屏强行弹出，浮现出官方匹配系统的蓝色徽章。机械女声响起：
【公民叶卿桐，ID：S-847502】
【检测到您已连续七次无充分理由拒绝系统匹配】
【根据《情感匹配优化条例》第37条，现启动B级干预程序】
【您将被分配一位综合评分60-65区间的对象，进行为期四周的强制同居试婚】
【对象信息已发送至您的个人终端】
【搬家安排：明日上午9:00-11:00】
【拒绝本次安排将直接触发‘高危用户’判定，请慎重考虑】
【祝您生活愉快，早日建立和谐伴侣关系】
通讯切断。
叶卿桐盯着重新变暗的屏幕，手指缓缓收紧。那只纸狐狸在她掌心微微变形。
二、沐晓繁的最后机会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的旧式公寓楼里，沐晓繁正蹲在地上，一点点撕掉纸箱上的旧胶带。
这是她这个月搬的第三次家。
不，准确说，是第三次被“请”出合租公寓。第一次是因为室友的男朋友搬进来，空间不够；第二次是房东突然卖房；第三次……就是这次，同居试婚的对象在共处两周后，委婉地表示“性格不合”，请她另寻住处。
“晓繁，你真的要不再考虑一下？”视频通话里，好友苏琪的脸挤在小小的屏幕上，“我表哥说他公司宿舍还有个空位，虽然远了点……”
“不用了，琪琪。”沐晓繁把最后一本书塞进纸箱，用胶带封口，“我已经收到新的匹配通知了。”
“又匹配？”苏琪瞪大眼睛，“这才过了两周！系统这是把你当球踢吗？”
沐晓繁苦笑。她知道自己的评分低——61.2分，在匹配市场里属于“需要被宽容”的范畴。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按时交租、保持整洁、尽量不打扰别人，为什么每次同居都以失败告终。
也许真如上一个室友所说：“你太透明了，沐晓繁。和你住在一起，就像和一团空气合租。”
个人终端在这时震动。新的系统通知：
【公民沐晓繁，ID：C-309618】
【系统已为您匹配新的同居试婚对象】
【对象信息已解锁，请立即查阅】
【重要提示：这是您本年度第八次匹配机会，若本次试婚失败，您的评分将降至60分以下，进入‘匹配困难户’名单】
【搬家安排：明日上午9:00-11:00，请准时抵达新住址】
沐晓繁深吸一口气，点开档案。
【姓名】 叶卿桐
【年龄】 29岁
【职业】 叶氏集团首席执行官
【情感匹配评分】 99.8/100（系统评语：各方面极度优秀，但社交意愿极低，曾有七次拒绝匹配记录，建议匹配包容性极强的对象）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站在某个颁奖典礼的舞台上，神情淡漠地看着镜头。她的美貌极具冲击力——不是柔和的、让人想要亲近的美，而是像冰山、像锋利的宝石，美丽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冽。
沐晓繁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苏琪在视频里喊她：“晓繁？你怎么了？匹配到变态了？”
“不……不是变态。”沐晓繁喃喃，“是……叶卿桐。”
“谁？”
“叶卿桐。叶氏集团的那个叶卿桐。”沐晓繁把档案往下拉，看到资产预估那一栏数不清的零，又迅速关掉，“系统是不是出错了？”
“我去！”苏琪尖叫起来，“那个连续三年蝉联‘最想嫁的女性企业家’榜首的叶卿桐？那个身价够买下半座城的叶卿桐？晓繁，你中头彩了！”
“这不是彩票，”沐晓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房间里打包好的三个纸箱——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这是系统故障。她拒绝过七个人，评分那么高，怎么可能匹配到我？”
“说不定人家就喜欢你这款呢！”苏琪还在兴奋，“温柔可爱小透明，正好融化冰山总裁！”
沐晓繁没接话。她点开叶卿桐的详细资料，在“特殊要求”一栏看到一行小字：
【要求同居对象：绝对安静，绝对整洁，非请勿入私人空间，四周试婚期结束后如无进展请主动搬离】
冰冷，直白，不留余地。
“看到没，”沐晓繁轻声说，“她只是需要一个临时室友，度过系统的强制匹配期。而我，是那个被系统扔过去的、评分刚好够用的‘包容性极强的对象’。”
视频那头的苏琪沉默了。
“但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琪琪。”沐晓繁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如果这次再失败，我就要进‘匹配困难户’名单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更高的税，更少的福利，可能连工作都会受影响。”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角闪烁的“情感匹配促进中心”的霓虹招牌。在这个时代，稳定的伴侣关系不仅是个人选择，更是社会责任。独身者需要为“可能增加的社会管理成本”买单，而像她这样屡次匹配失败的人，会被标记为“情感能力缺陷者”。
“我会努力的，”她对着窗外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承诺，“这次一定会努力留下来。”
三、系统的逻辑
新元217年5月17日，晚上8点47分。
国家情感匹配中心第三数据处理区，工程师李哲盯着屏幕上刚刚完成的匹配案例，挠了挠所剩无几的头发。
“老张，你过来看看这个。”他喊旁边的同事，“叶卿桐和沐晓繁，这匹配系数是不是算错了？”
老张滑动椅子凑过来，看了眼数据：“哟，叶卿桐啊，那个连续拒了七个的冰山美人。这次匹配系数……0.37？这确实低得离谱，正常阈值是0.6以上。”
“但系统通过了。”李哲调出审批记录，“而且还是强制匹配，启动了B级干预程序。你看备注：‘基于长期单身可能引发的社会稳定性风险，及高价值公民的情感管理需求，特批此次低系数匹配’。”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又是上面干预的？”老张压低声音，“叶家那边施压了？”
“谁知道呢。”李哲叹了口气，“不过这沐晓繁也是惨，评分本来就不高，这次要是再失败，就得进困难户名单了。跟叶卿桐住……啧啧，我赌她撑不过两周。”
“开盘吗？我赌一周。”
两人正说着，主控台响起提示音。一份加急文件弹出：
【关于公民叶卿桐（ID：S-847502）情感匹配的补充指示】
【为确保本次试婚顺利进行，特作出以下安排】
1. 已调整双方终端信息，隐藏部分敏感数据
2. 已安排社区观察员进行非介入式记录
3. 如四周内关系无进展，将启动C级干预程序（详情加密）
【本文件阅后即焚，不得留存】
文字消失，连访问记录都被抹除。
老张吹了声口哨：“玩真的啊。这沐晓繁到底是什么背景，能让系统这么保她？”
“也许不是保她，”李哲盯着已经空白的屏幕，若有所思，“是保叶卿桐。你想想，一个评分99.8、连续拒绝七次匹配的人，如果再拒下去，舆论会怎么说？‘精英阶层的反社会倾向’？‘现行匹配制度的失败案例’？”
他摇摇头，重新调出日常监控界面。无数个光点在城市地图上闪烁，每一个都代表一对正在试婚或已建立稳定关系的情侣。系统会根据大数据不断优化算法，理论上，每个人的最佳伴侣都存在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只需要精准匹配。
理论上。
“有时候我在想，”李哲轻声说，“系统真的能算出爱情吗？还是我们只是在制造一种……社会需要的、稳定的共生关系？”
老张拍拍他的肩：“想那么多干嘛。数据、算法、社会效益，这就够了。爱情？那东西又没法量化。”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全息广告牌上的情侣甜蜜相拥，宣传语闪烁：“找到你的百分百匹配，共建和谐社会”。
而在城市的两个角落，两个被系统强行联系起来的女人，正以完全不同的心境，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叶卿桐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折完了第十三个纸星星，然后将它们全部拆开，抚平每一道折痕。
沐晓繁在狭窄的临时房间里，反复练习着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沐晓繁，未来一个月请多关照……不行，太正式了。嗨，我是新室友……不行，太随意了……”
最后她放弃，抱着膝盖坐在纸箱中间，看着终端上叶卿桐那张冰冷的照片。
“请多关照，”她对着照片小声说，“我会很安静的，真的。”
时钟跳过零点。
新的一天，也是她们被迫交集的第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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