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通知,是在一个略显阴沉的周一早晨公布的。
广播里传来学生处老师略带激动的声音:“为丰富校园文化生活,展现我校学生风采,学校决定举办第十六届校园艺术节。其中,文艺汇演将在两周后举行,各班需至少报送一个节目……”
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艺术节!终于来了!”
“文艺汇演哎,我要去看帅哥!”
“我们班报什么节目啊?合唱?小品?还是……”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后排——那个经常穿着练功服、扎着高马尾的身影。
许迟意正趴在桌上补觉,被周围的喧闹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吗?”
“比地震还大的事。”前桌回头,“艺术节!你肯定要上的吧?”
“我?”许迟意指了指自己,“当然啊,我可是我们班的舞蹈担当。”
“那我们班就报舞蹈节目吧!”有人提议。
“同意!”
“附议!”
“我觉得可以。”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很快就达成了共识——由许迟意负责排一个舞蹈节目,代表高一(3)班参加文艺汇演。
“许迟意,”班主任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这次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收到!”许迟意立刻精神了,“保证完成任务!”
午休时,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
有人去食堂,有人回宿舍,有人在走廊晒太阳。
岑眠照例留在教室,做一套英语阅读。
“岑眠。”
许迟意端着一盒饭,从后门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扎成低马尾,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脸上带着一点兴奋。
“陪我吃饭。”她说。
“你不是在排练吗?”岑眠问。
“排练也要吃饭。”许迟意说,“我可是主角,不能饿坏。”
她把饭盒放在岑眠桌上,拉开椅子坐下:“你也吃点。”
“我不饿。”岑眠说。
“不饿也要吃。”许迟意说,“你这样下去胃会坏的。”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米饭、番茄炒蛋和一点青菜。
“你吃一口。”她用筷子夹了一块番茄炒蛋,递到她嘴边,“啊——”
“我自己来。”岑眠有点脸红。
“你就配合一下嘛。”许迟意说,“我这是在执行监督任务。”
“什么监督任务?”岑眠问。
“监督我们班年级第一好好吃饭。”许迟意说,“不然她哪天晕倒在考场上,全校都要为她默哀三分钟。”
“你别乱说。”岑眠说。
“那你就吃。”许迟意说。
岑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把那块番茄炒蛋吃了。
“怎么样?”许迟意问。
“还可以。”岑眠说。
“什么叫还可以?”许迟意说,“这可是我妈亲手做的。”
“你妈做的?”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她听说我要上艺术节,兴奋得不得了,一大早就起来给我做饭。”
她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觉得,她是想让我带给你吃。”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我天天在她面前提起你。”许迟意说,“她说想见见这个让我天天念叨的‘岑老师’。”
“你别乱说。”岑眠说。
“我没有。”许迟意说,“我妈真的这么说。”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你再吃一口。”
“我自己来。”岑眠说。
“好。”许迟意说。
她看着她吃饭,自己也慢慢吃起来。
“岑眠。”
“嗯?”
“我们班要排一个舞蹈节目。”许迟意说,“我想排一个双人舞。”
“双人舞?”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一个人跳太孤单了。”
“那你找别人吧。”岑眠说,“我不会跳舞。”
“我知道。”许迟意说,“但我可以教你。”
“我没时间。”岑眠说。
“你有。”许迟意说,“你每天晚自习后都有时间。”
“那是我做题的时间。”岑眠说。
“你可以少做一套卷子。”许迟意说,“你又不是机器。”
“你刚刚才说我不能晕倒在考场上。”岑眠说。
“所以你要劳逸结合。”许迟意说,“学习和跳舞,一个都不能少。”
“我真的不会跳舞。”岑眠说。
“不会可以学。”许迟意说,“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你。”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岑眠,我想和你一起上舞台。”
岑眠愣住了。
“为什么?”她问。
“因为……”许迟意想了想,“因为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
“我本来就不是。”岑眠说。
“那你是什么?”许迟意问。
“我是……”岑眠想了想,“普通学生。”
“才不是。”许迟意说,“你是我的搭档。”
“搭档?”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舞台上的搭档。”
她伸出手:“岑眠,要不要和我一起,在艺术节上跳一支舞?”
岑眠看着那只手。
手很白,指节分明,手心有一点薄茧,是练舞留下的。
她突然想起很多画面——
冬天的手套,小公园的外套,操场的星空,奶茶的甜味,还有那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
她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我会拖你后腿的。”她说。
“不会。”许迟意说,“你学习那么快,跳舞肯定也很快。”
“这不一样。”岑眠说。
“有什么不一样?”许迟意说,“都是需要努力的事情。”
她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我会在你旁边。”
“你会一直在我旁边?”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从排练到上台,从起点到终点。”
她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会丢下你。”
岑眠沉默了很久。
久到许迟意的手都有点酸了。
“好。”她说。
“真的?”许迟意眼睛一亮。
“嗯。”岑眠说,“我和你一起跳。”
“太好了!”许迟意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她赶紧把手收回来,假装很冷静地说:“那我们从今天晚上开始排练。”
“这么快?”岑眠问。
“当然。”许迟意说,“艺术节只有两周了。”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你?”岑眠有点怀疑,“温柔?”
“嗯。”许迟意说,“我对别人都很凶,只对你温柔。”
“你对别人凶吗?”岑眠问。
“当然。”许迟意说,“我可是舞蹈队队长。”
“那你对我温柔一点。”岑眠说。
“好。”许迟意笑,“那我就温柔一点。”
晚上,晚自习结束后。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许迟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岑老师,走不走?”
“去哪儿?”岑眠问。
“练功房。”许迟意说,“我们的第一次排练。”
“现在?”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你不是说你不会跳舞吗?那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开始。”
“我明天还有早自习。”岑眠说。
“我会送你回宿舍。”许迟意说,“保证你明天不会迟到。”
“你保证?”岑眠问。
“我保证。”许迟意说。
她伸出手:“走吧,我的搭档。”
岑眠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秒。
然后,她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练功房在教学楼后面的一栋小楼里。
推开大门,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和木地板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很宽敞,墙上是一整面镜子,天花板上挂着几盏白色的灯。地板被擦得发亮,反射出灯光和人影。
角落里有一个音响,旁边堆着几个瑜伽垫。
“你先坐一下。”许迟意说,“我去开音响。”
岑眠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普通的校服,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任何妆。
和这个练功房,有一点格格不入。
“别紧张。”许迟意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我会一步一步教你。”
“我真的不会。”岑眠说。
“不会才要学。”许迟意说,“你以前也不会做数学压轴题,现在不是也会了?”
“那不一样。”岑眠说。
“有什么不一样?”许迟意说,“都是从不会到会。”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那我们先从热身开始。”
“热身?”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不然你明天会全身酸痛。”
她走到她面前,伸手:“起来。”
岑眠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先活动一下脖子。”许迟意说,“慢慢转,不要太快。”
她示范了一遍。
岑眠跟着做。
她的动作有点僵硬,却很认真。
“很好。”许迟意说,“再来活动一下肩膀。”
她从后面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帮她做绕环运动。
“放松。”她说,“不要那么紧。”
“我习惯了。”岑眠说。
“你要学会不习惯。”许迟意说。
她的手很暖,按在她的肩膀上,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岑眠。”
“嗯?”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适合跳舞。”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你很直。”许迟意说,“站得很直,背也很直。”
她顿了一下,又说:“像一棵小树。”
“小树?”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一棵安安静静的小树。”
她绕到她面前,看着镜子:“你看,你现在站在这里,就已经很好看了。”
“我只是站着。”岑眠说。
“站着也很好看。”许迟意说。
她退后一步:“那我们开始学第一个动作。”
“什么动作?”岑眠问。
“很简单。”许迟意说,“就是走。”
“走?”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舞台上的走,不是普通的走。”
她走到镜子前,示范了一遍。
她的步伐很轻,很稳,每一步都带着一点节奏感。
“你看。”她说,“你要想象自己脚下有一条线,你沿着那条线走。”
“脚下没有线。”岑眠说。
“那你就想象。”许迟意说,“你不是很会想象吗?你做阅读题的时候,不都是靠想象吗?”
“那不一样。”岑眠说。
“有什么不一样?”许迟意说,“都是在脑子里画一幅画。”
她走到她面前:“来,试一下。”
“我怕我走不好。”岑眠说。
“走不好没关系。”许迟意说,“我会在你旁边。”
她站到她的左边:“我们一起走。”
“好。”岑眠说。
音乐响起。
是一首很温柔的钢琴曲。
“跟着节奏。”许迟意说,“先迈右脚。”
岑眠抬起右脚,小心翼翼地迈出去。
她的动作有点笨拙,却很张开双臂:“你看,像不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老虎?”
“老虎没有翅膀。”岑眠说。
“那就是张开爪子的老虎。”许迟意说。
“你很幼稚。”岑眠说。
“幼稚一点不好吗?”许迟意问,“幼稚一点,你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我不紧张。”岑眠说。
“你刚刚转身的时候,手在抖。”许迟意说。
“那是冷的。”岑眠说。
“练功房不冷。”许迟意说。
“那就是热的。”岑眠说。
“你少来。”许迟意说。
她突然靠近一点,压低声音:“岑眠,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岑眠的耳朵一下子红了,“你乱说什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许迟意说,“你别紧张。”
“我没有紧张。”岑眠说。
“那你耳朵为什么这么红?”许迟意问。
“因为热。”岑眠说。
“练功房确实有点热。”许迟意说。
她退后一步,假装很冷静地说:“那我们继续排练。”
“好。”岑眠说。
她的心跳得有点快。
快得像练功房里的鼓点。
艺术节前一周。
双人舞的动作已经基本成型。
音乐是许迟意选的,是一首温柔的钢琴曲。
舞蹈的开头,是她们并肩站在舞台中央。
音乐响起,她们同时迈出第一步。
然后是转身,旋转,牵手,对视。
最后一个动作,是许迟意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她回头,两个人在镜子里对视。
“这个动作……”岑眠说,“会不会有点太亲密了?”
“不会。”许迟意说,“这是艺术。”
“艺术?”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你看,很多舞蹈都有这样的动作。”
她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我们是搭档。”
“搭档就可以这样?”岑眠问。
“当然。”许迟意说,“搭档要互相信任。”
她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你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你刚刚就占了。”岑眠说。
“那是艺术需要。”许迟意说。
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你看,这样是不是很有画面感?”
“你离我太近了。”岑眠说。
“那我再近一点。”许迟意说。
她故意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许迟意!”岑眠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看,你也会叫我的名字。”许迟意笑,“我还以为你只会叫我‘喂’。”
“你很吵。”岑眠说。
“那你喜欢吗?”许迟意问。
“……”岑眠没有说话。
她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了。”许迟意说。
她松开她,走到她面前:“那我们再来一遍,从最后一个动作开始。”
“好。”岑眠说。
音乐响起。
她们从开头跳到结尾。
这一次,岑眠的动作比以前流畅多了。
她的步伐不再那么僵硬,她的转身也不再那么笨拙。
她开始有一点点,像一个真正的舞者。
最后一个动作,许迟意从后面抱住她。
她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你看。”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做到了。”
“还不够好。”岑眠说。
“已经很好了。”许迟意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上台的时候,比你紧张多了。”
“真的?”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我那时候腿都在抖。”
“那你现在呢?”岑眠问。
“现在?”许迟意说,“现在我有你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有你在,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岑眠没有说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害怕的是舞台,不害怕的是和她一起站在舞台上。
艺术节前一天晚上。
练功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最后一遍。”许迟意说,“跳完我们就回去。”
“好。”岑眠说。
音乐响起。
她们从开头跳到结尾。
这一次,她们跳得很完美。
动作流畅,节奏准确,配合默契。
最后一个动作,许迟意从后面抱住她。
她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音乐慢慢结束。
练功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岑眠。”
“嗯?”
“明天就要上台了。”许迟意说,“你紧张吗?”
“有一点。”岑眠说。
“我也是。”许迟意说。
她抱紧了她一点:“不过没关系。”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我们是搭档。”许迟意说。
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管台下有多少人,我们只要看着彼此就好。”
“好。”岑眠说。
她闭上眼睛,轻轻回了一句:
“许迟意,明天见。”
“明天见。”许迟意说。
那天晚上,岑眠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
她的眼前一直浮现着练功房里的画面——
她们一起走步,一起转身,一起旋转,一起在镜子里对视。
还有最后那个动作——
许迟意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声说:“有你在,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变得有一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是,她不再只是一个人。
她有一个很吵、很幼稚、很会跳舞的搭档。
她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许迟意,艺术节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