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5 日晨,07:00。
公司地下三层,解剖教室。
这里平时给舞蹈 A 组上“运动损伤与肌肉解剖”选修,凌晨却空得发潮。福尔马林味像一条看不见的蛇,顺着鼻腔钻入脑干,把人拖进一种诡异的清醒。
杨博文被左奇函拉进来时,手里还攥着那张拍立得——照片里,他锁骨牙印完整,像一枚紫黑色邮票。
左奇函反手关门,落锁,“咔哒”声在瓷砖墙面来回弹跳,像骨节脱臼。
“我们来上一节选修。”他说。
教室中央,是一具骨骼标本,编号 K-17,男性,25 岁,身高 175 cm,颅骨天灵盖被锯开一半,露出蜂巢似的鼻窦。
左奇函戴上一次性手套,用镊子夹起一根锁骨,轻轻旋转,“你看,它多干净,像被时间舔过。”
杨博文没动。
左奇函把骨头放回原位,忽然伸手,去掀杨博文卫衣领——
指尖顺着那圈牙印描摹,力道极轻,却刚好让皮下神经集体起立。
“真骨,比标本温暖。”他抬眼,“可温度一旦离开身体,就会缩水、开裂、发灰。”
杨博文嗓音发干:“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奇函没答,只走到标本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
里面,是一排透明密封袋,每袋装一根锁骨,标签用红笔写着年份与编号。
他从中取出最新一袋,标签写着——
【2017-03-12 A-17】
那是左奇函自己的练习生编号。
密封袋里,骨头呈新鲜乳白,还带着零星血丝,像刚从活体剥离。
杨博文瞳孔骤缩:“你……偷了公司的标本?”
左奇函摇头,声音温柔得像在纠正一个错音:“不,是我自己的。”
他解开卫衣拉链,露出锁骨——皮肤完整,却有一条极细红线,像外科缝合后刚拆线的疤。
“昨晚 03:17,”他说,“在镜子里,你用牙齿给我留了一道印。我把它实体化了。”
杨博文背脊发凉。
左奇函继续:“我找了地下诊所,用 4 mm 打孔器,取了一小段左锁骨中段,只有 0.8 克,不影响跳舞。”
他把密封袋贴在胸口,像给心脏加一片护甲,“现在,我身上缺的这块,由你补上。”
杨博文喉咙发紧:“你疯了……”
左奇函抬手,用镊子夹起袋中骨片,放进一只玻璃培养皿,然后倒入双氧水——
白沫翻涌,骨片像被无数细小的手拉扯,发出极轻的“嘶、嘶”。
“别怕,”他凝视泡沫,“我只是想验证,骨头离开身体,还能不能记住疼。”15 分钟后,泡沫消散。
骨片被漂成雪白,边缘出现一圈锯齿状刻痕——正是杨博文的齿模。
左奇函用镊子夹起,举到灯下,齿痕与光线重叠,像给骨头套上一层紫边滤镜。
“看,”他声音低而雀跃,“它记得你。”
杨博文胃部一阵绞痛。
左奇函把骨片放进一只真空吊坠盒,合上盖子,用黑绳串起,挂到杨博文颈间——
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像一枚被冻住的子弹。
“现在,”他说,“你替我,保管我的骨缝。”
杨博文想摘,却被按住手腕。
“别动,”左奇函抬眼,“它还没长牢。”同一时刻,公司监控室。
保安打着哈欠,切换到地下三层摄像头——
画面里,解剖教室灯火通明,两个中国练习生贴得很近,一人给另一人挂项链。
保安没在意,切换到食堂通道。他并不知道,左奇函早在三天前黑入监控系统,把地下三层的录像改成循环回放——
回放的,是上周空无一人的深夜画面。
因此,无论谁查,都只会看见“无人进出”。3 月 16 日,午后。
舞蹈 A 组上“损伤救护”实操。
老师拿来一批硅胶锁骨模型,让大家练习“锁骨中段骨折固定”。
左奇函举手,主动要求扮演“伤者”。
老师笑着答应,用弹力绷带把他右肩捆成粽子。
杨博文站在人群后,目光落在左奇函左肩——那里,本该有一段骨头缺失,可皮肤平整,只剩淡红缝线,被遮瑕膏盖得几乎看不见。
“好,谁来当救护者?”老师问。
左奇函抬手,直指杨博文:“让他来。”
教室里响起零起哄声,老师没多想,把绷带剪递给杨博文。
杨博文蹲下身,指尖碰到左奇函锁骨,皮肤下的骨缺损像一条暗沟,让他手指无端发软。
“请按教科书来,”左奇函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别抖,我的骨头在你胸口跳呢。”
杨博文手一紧,绷带被拉得“啪”一声,老师鼓掌:“很好,张力足够。”
左奇函垂眼,嘴角浮起一点极浅的弧度,像手术刀在无菌布上划一道无声口。同日夜 23:50。
宿舍洗衣管道井。
这里是整栋楼的“肺”——四根直径 50 cm 的排风管,把每层洗衣房的湿气抽向天台。
左奇函拆下天花板检修口,爬进去,像一条白色影子。
杨博文被勒令跟在后头,手里拿一只充电式小台灯。
管道内壁布满冷凝水珠,像无数颗滚动的眼球。
爬行五米后,空间豁然开朗——
是上世纪废弃的干衣机隔层,铁壳锈迹斑斑,中间摆着一只透明亚克力箱,尺寸刚好容纳一颗人头。
箱内,用福尔马林泡着一段锁骨,标签写着——
【YBW-2017-03-15 0.8 g mirror copy】
那是杨博文的“镜像骨”。
左奇函用指节敲箱壁,声音空洞:“我托人做的,用你的牙模反向浇铸,材料是医用羟基磷灰石,和真骨密度误差 0.1%。”
杨博文胃部痉挛:“你……到底要复制多少个我?”
左奇函侧头,目光柔软:“直到镜子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说完,他从口袋取出那只真空吊坠盒,打开,把里面真骨片倒进亚克力箱——
两片骨头在防腐液里缓缓靠近,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孪生胚胎,最终齿痕咬合,发出极轻的“嗒”。
左奇函闭眼,吐出一口气,像完成某种古老仪式。
“现在,”他说,“标本室有了你,也有了你的影子。”3 月 17 日凌晨 01:30。
管道井回程。
杨博文爬在前,左奇函在后。
突然,左奇函伸手,抓住他脚踝,往下一拽——
杨博文整个人贴在铁皮,胸口吊坠盒被压扁,发出“咔”的脆响。
“别动,”左奇函声音压低,“你听。”
冷凝水滴答声里,混进另一种频率——
是指甲刮铁皮的动静,从更深处传来,节奏三长两短,像求救。
杨博文后颈炸毛:“这里还有别人?”
左奇函笑:“可能是五年前被淘汰的练习生,”他语气像在讲童话,“他们没出道,也没回家,被焊进通风管,变成骨风铃。”
杨博文猛地踹了一脚铁皮,黑暗里传出空洞回声,刮擦声戛然而止。
左奇函低低地笑,气息喷在他后颈:“别怕,有我在,骨头会安静。”3 月 17 日白。
公司突发紧急演练——“练习生心理危机干预”。
原因:有匿名邮件发给高层,附件是一段音频,背景是滴水与刮铁皮声,夹杂着含混的求救中文。
高管怕闹出人命,请来心理顾问,给所有人做匿名问卷。
其中一道题:
【你是否曾感觉,自己的骨头被他人“标记”或“替换”?】
杨博文盯着那行字,笔尖发颤。
左奇函坐在他左侧,飞快勾选项,然后在问卷空白处,用铅笔描了一只极小极细的锁骨,齿印完整。
交卷时,他冲杨博文眨眼,像在说:
“看,连官方都承认,骨头可以被别人记住。”3 月 17 日夜 22:00。
地下三层标本室,再次进入。
左奇函带来一只便携型骨密度仪,针头细如发丝。
“我想测测,”他说,“挂在胸口的你,到底密度增加了多少。”
杨博文被迫坐下,针头抵在真骨片边缘——
“滴”一声,屏幕跳出数字:
【1.47 g/cm³】
而正常人体锁骨,平均 1.30 g/cm³。
左奇函眯眼:“密度升高 13%,说明——”
他顿了顿,像宣布实验结果,“它在你的体温里,偷偷长回来了。”
杨博文嗓音发哑:“长回什么?”
“长成——”左奇函用指尖去碰他锁骨,齿痕对应处,皮肤竟微微凹陷,像被隐形牙齿咬住,“我的缺骨。”
杨博文猛地起身,把吊坠扯下,扔进福尔马林桶。
左奇函没阻止,只抬手,关掉无影灯。
黑暗里,他声音像一条滑腻的蛇:
“扔吧,标本一旦泡过体液,就再也分不清是谁的。”3 月 18 日凌晨 00:00。
标本室计时器发出“滴——”长音,像心跳拉成直线。
左奇函把灯重新打开,从抽屉取出一把0.3 mm 微型钻头,接上 USB 电磨。
“最后一步,”他说,“给骨头签名。”
他抓起那只被扔掉的真骨片,钻头贴上去——
高速旋转,骨粉像雪雾。
十秒后,骨片边缘出现一排微刻字母——
【Qi-Han Left 2017-03-18】
左奇函吹掉骨屑,抬眼:“现在,它有了出生证明。”
杨博文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
骨头一旦有了名字,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身体。凌晨 01:17。
两人离开标本室,走廊灯管闪两下,像打暗号。
左奇函走在前,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条黑色锁骨,连着杨博文的脚。
到电梯口,他忽然回身,把那片已签名骨递过去。
“拿着,”他说,“它是我的,也是你的。”
杨博文没接。
左奇函便强行拉起他右手,把骨片放进掌心,然后——
五指合拢,像盖一枚隐形邮戳。
“别丢,”他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丢了,我就得在你骨头上,重新刻一次。”
电梯门开,冷白灯光泻下,骨片在杨博文掌心泛出极淡乳光,像一块被冻住的月亮。
他抬眼,看向左奇函——
那人瞳孔里,映着两片骨头,正缓缓咬合,发出极轻的——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