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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中骨

病骨支离

杨博文第一次注意到左奇函,是在公司食堂的牛奶柜前。

那人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灰色卫衣,却能把帽子拉得那么低,像是要把整张脸都埋进阴影里。他站在冷柜前,手指在一排排牛奶盒上划过,动作慢得像在数脉搏。

杨博文当时只是路过,手里拿的是草莓味。左奇函却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伸手,抽走了他刚才碰过的那一盒。

动作很轻,像是从他指缝里偷走了什么。

杨博文没回头。他那天凌晨三点才睡,练声练到声带出血,梦里全是高音C在碎裂。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宿舍是四人间,上下铺,铁架床,漆成惨白色。杨博文睡上铺,靠近窗户,外面是首尔三月未化的雪。他每晚都会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说是要“让肺记住冷”,同屋的中国练习生笑他矫情,只有左奇函从不说话。

左奇函住他对面,下铺。

他们不是一个组的,却总在深夜的练习室撞上。杨博文练声,左奇函练舞。镜子里的两个人,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却都不肯先走。

第一次说话,是左奇函先开的口。

“你唱错了一个音。”

那天是3月9日,杨博文在唱《Bohemian Rhapsody》,唱到“Mama, just killed a man”时,左奇函忽然从镜子后面走出来, barefoot,脚底有血,是跳舞磨的。

“你降了0.3个音。”他说,“在‘killed’那个词上。”

杨博文没理他,继续唱,声音却像被什么掐住了,再也上不去。

左奇函站到他面前,伸手,指尖压在他喉结上。

“这里,”他说,“你这里,在撒谎。”杨博文开始梦游。

第一次是在3月11日,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4楼走廊尽头的那间空练习室,门开着,里面没灯,只有月光。他赤着脚,脚底全是灰,手里却攥着一根发绳——不是他的,是黑色的,带一颗很小的银铃。

他回到宿舍,左奇函坐在下铺,没睡,正在擦护膝。见他进来,抬头笑了一下。

“你去哪了?”

杨博文没说话,把发绳扔进垃圾桶。左奇函却在他爬上床的时候,忽然伸手,指尖划过他的脚踝。

“你脚底破了。”他说,“我帮你擦药?”

杨博文说:“不用。”

左奇函没坚持,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轻轻说了一句:

“你刚才,在梦里叫了我的名字。”

杨博文僵住。

“三次。”左奇函补充,“一次比一次轻,像你在求我。”3月12日,凌晨3:17,杨博文再次醒来。

这次不是梦游,是被人叫醒的。

左奇函站在他床边,手指压在他嘴唇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别出声。”他说,“跟我来。”

杨博文想拒绝,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不是握,是扣,像被手铐锁住了。左奇函的拇指压在他脉搏上,力道刚好让他无法挣脱。

他们赤脚穿过走廊,地板冰凉,像走在骨头上。左奇函走在他前面半步,背脊笔直,卫衣帽子还戴着,像某种夜行的兽。

那间空练习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却有光——是镜子反射的月光,一排排,像无数个冷眼。

左奇函把他拉进去,关门,反锁。

“你干什么?”杨博文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左奇函没回答,只是走到镜子前,伸手,把卫衣脱了。

他的背上有伤,新鲜的,像是被什么抓过,从肩胛骨到腰,四条红痕,肿得发亮。杨博文愣住,左奇函却回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像湖。

“我今天跳舞,”他说,“跳《The Truth Untold》,你唱过的那首歌。”

杨博文没接话。他当然记得,那是他上周考核唱的,唱到一半就崩了,因为高音破了,被老师骂了整整十分钟。

左奇函走到他面前,伸手,指尖压在他锁骨上。

“你这里,”他说,“有一块骨头,叫锁骨。”

杨博文想后退,却发现背已经抵在镜子上,冰得他打了个颤。

“它很脆弱,”左奇函继续说,“只要用一点点力,就能裂。”

他的指尖顺着锁骨滑,像在给琴键调音,最后停在中段,那里有一块小小的凹陷,是杨博文小时候骨折过的地方。

“我知道你怎么伤的,”左奇函说,“你七岁那年,从秋千上摔下来,右锁骨骨裂,缝了三针。”

杨博文瞳孔猛地收缩。

“你怎么——”

“你梦里说的。”左奇函打断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你还说,那天你妈妈没来接你,是你爸的新老婆来的,她给你买了草莓牛奶,你没喝,扔进了垃圾桶。”

杨博文的呼吸开始乱。

左奇函却忽然低头,嘴唇贴在他锁骨那道旧疤上,轻轻咬了一口。不重的,

刚好够留下一个牙印。

刚好够让杨博文在之后的三天,每次洗澡都看见。

刚好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标记了。“你疯了。”杨博文说,声音在发抖。

左奇函没否认,只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根本该在垃圾桶里的黑色发绳,银铃还在,轻轻一摇,声音像猫叫。

“你梦游的时候,”他说,“一直攥着这个。”

杨博文想抢,左奇函却反手扣住他手腕,把人按在镜子上。

“别动。”他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

左奇函的指尖顺着他锁骨往下,停在他胸骨柄的位置——那是人体最硬的骨头之一,却也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我想确认,”他说,“你的骨头,是不是和我一样,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我。”镜子开始起雾。

不是因为他们呼吸太重,是因为左奇函刚才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滴在镜面上,像一朵小小的花。

他用指尖蘸血,在镜子上写字——

【YBW】

杨博文的缩写。

写完,他回头,冲杨博文笑了一下,那笑容干净得像雪,却让杨博文后背发凉。

“从今晚开始,”左奇函说,“你每次照镜子,都会先看到我。”他们回到宿舍时,天快亮了。

同屋的人还在睡,左奇函却在他爬上床的瞬间,忽然伸手,指尖划过他脚踝——那里有一块小小的骨突,叫外踝,是杨博文去年练舞扭伤过的地方。

“晚安。”左奇函说,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做个好梦。”

杨博文没回。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忽然意识到——

自己的梦游,可能不是病。

是召唤。

是左奇函用他的方式,把他

一寸寸

拖进自己的骨。第二天,杨博文在食堂又看见了左奇函。

那人站在牛奶柜前,背脊笔直,手指在一排草莓牛奶上划过,最后停在他上周碰过的那一盒。

他回头,冲杨博文笑了一下,像在问:

“你今天,要喝吗?”

杨博文没走过去。

他低头,拉开自己的衣领——

锁骨上,那个牙印还在,

青紫色的,

像一枚

骨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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