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

巷子比路明非想象的更窄、更曲折。两侧是红砖裸露的待拆旧楼，窗户大多空洞，像一只只失明的眼睛。路面坑洼，积着不知名的污水，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烂的气息。那只小猫微弱的叫声被高墙反弹，断断续续，指引着他深入这片几乎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他找到了那根锈蚀的电线杆。杆子底部缠绕着乱七八糟的旧铁丝和塑料袋，一只瘦骨嶙峋、毛色脏污的小橘猫，后腿被一小截生锈的铁丝紧紧勒住了，它越是挣扎，铁丝就嵌得越深，细小的血珠渗出来，染红了脏兮兮的绒毛。

“别怕，别怕……”路明非蹲下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他试着去解那铁丝，但锈蚀的部分和猫毛、皮肉几乎黏在了一起，稍微一动，小猫就发出痛苦的尖叫，爪子胡乱挥舞。

路明非额头上冒出汗来，一半是闷热，一半是着急。他左右看看，想找块石头或者什么锋利的东西，但周围只有碎砖和垃圾。裤兜里的体验券硬硬地硌着大腿，提醒他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与眼前这卑微痛苦的现实格格不入。

就在他束手无策，考虑是不是要冒险用手硬扯时，巷口那边似乎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一点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路明非猛地抬头。

巷口空荡荡的，只有渐密的雨丝斜斜落下。但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又瞥见了一点灰败的颜色在拐角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怀疑又是错觉。是那个消防通道里的怪人跟过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他心跳加速，一种被注视的、冰冷的感觉爬上脊背。顾不上多想，他咬咬牙，从旁边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碎砖，小心翼翼地去磨那截铁丝。砖石摩擦锈铁发出刺耳的声音，小猫惊惶地扭动。

“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他低声念叨，像是在安慰猫，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终于，“咔”一声轻响，锈蚀的铁丝被磨断了。小猫的后腿解脱出来，它哀叫一声，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却速度极快地窜进了旁边一个堆满废品的破棚子下面，转眼不见了踪影。

路明非松了口气，扔掉碎砖，手上沾满了铁锈和污渍。他这才感觉到雨点已经变得细密，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巷子里更暗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在对面那栋空楼二层的某个黑洞洞的窗口后，有个影子极快地缩了回去。

路明非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凉了。那影子……很像之前那个灰色连帽衫的轮廓。

是人是鬼？

他不敢再停留，拔腿就往巷子外跑。湿滑的地面差点让他摔倒，他也顾不上，只想快点回到有灯光、有人的大街上。

冲出巷口，重新回到商业街相对明亮的地段，路明非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雨下得大了些，街上行人匆匆，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迷离的光影。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还停在原处，像一头静静蛰伏的猛兽。

车窗仍然降着，她似乎刚刚结束一个短暂的电话，将手机随意丢在副驾座位上。她转过头，目光准确地落在狼狈喘气的路明非身上，上下打量了他沾满污渍的手和略显仓皇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喂，”她的声音透过雨丝传来，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漫不经心却又直指核心的穿透力，“衰仔，你跑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抓老鼠？”

路明非张了张嘴，想说救猫，想说看到一个怪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荒唐，连他自己都半信半疑。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闷声说：“没什么。”

她也没追问，只是歪了歪头，棒棒糖从左边腮帮子换到右边。“明天下午三点，丽晶酒店，九层。别迟到。”她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穿得像样点。”

然后，不等路明非反应，红色的法拉利发出一声低吼，流畅地汇入车流，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迅速远去的红痕，消失在街道拐角。

路明非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领，冰凉。裤兜里的体验券似乎又沉了几分。消防通道里诡异的灰衣人，老旧巷子中仿佛被注视的感觉，还有那辆突然出现又迅速离开的红色跑车……所有这些碎片混杂在一起，搅得他脑子一团乱麻。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欲雨的天空，又看了看手中隐约还沾着铁锈污渍的掌心。最终，他还是拖着步子，朝着那个被称为“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至少，明天不用纠结要不要去看那场可能和文学社一起的电影了。他自嘲地想。一个更加离奇、更加不可预测的“约会”，正等待着他。

而在他身后，商业街的霓虹依旧闪烁。电影院侧门那条消防通道的阴影，在越来越急的雨水中，仿佛比夜色更加浓稠。偶尔有流光掠过通道口，那一瞬间，似乎能看到阴影深处，有某种无形的东西，轻轻蠕动了一下，随即复归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