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褚问走在一片曾经是湿地公园、如今已成泽国与变异植物乐园的区域边缘。脚下是松软的、混杂着腐殖质和不明粘液的泥地，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植物腐败的气息。高大的芦苇丛变异得如同长矛森林，叶片边缘闪着金属寒光，一些颜色妖艳的食虫植物张着布满粘液的大嘴，静静等待猎物。

她尽量选择相对干燥的高地行走，【血使套装】的防水性能让她不用担心泥水污秽，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潮湿感还是令人不太舒服。她手里握着铁通条，尖端染着暗红血光，小心地拨开挡路的、可能具有攻击性的藤蔓。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畸变体的嘶吼，也不是植物摩擦的窸窣，而是一种……有节奏的、沉重的蹄踏声，夹杂着哼哧哼哧的喘气声，还有水花溅起的哗啦声。

程褚问立刻停住脚步，侧身躲到一丛异常高大的变异芋头叶片后面，收敛气息，探头望去。

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泥水混杂的浅滩上，一个身影正骑乘着什么，不紧不慢地涉水而行。

那是一个老人。

头发花白，在脑后随意扎了个小揪，胡子拉碴，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意外的明亮有神，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洒脱。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不少补丁但还算干净的旧式中山装，脚蹬一双高筒雨靴，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

而他的坐骑……

程褚问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那是一头猪。

不是末世前那种白白胖胖的家猪，也不是畸变得面目全非的怪物。这头猪体型相当壮硕，肩高差不多到程褚问的腰，身长近两米。它通体覆盖着钢针般的、黑中带红的粗硬鬃毛，油光水亮。四肢粗壮有力，蹄子宽大，在泥水中走得稳稳当当。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部，獠牙外翻弯曲，闪烁着金属光泽，鼻孔喷着粗气，一双小眼睛却显得颇为灵动，甚至……有点通人性般的温顺？只是偶尔扫视周围时，会闪过一丝属于掠食者的精光。

老人就这么优哉游哉地骑在猪背上，手里连个缰绳都没有，只是偶尔用手拍拍猪脖子，或者指着某个方向，那猪便会乖巧地转向。一人一猪，在这危机四伏的沼泽地里，竟走出了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感觉。

程褚问看得有点呆。末世里奇人异事不少，但骑猪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这画风，跟周围狰狞的环境和之前遇到的马家兄弟之流，形成了鲜明对比。

似乎是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老人和猪几乎同时转过头，看向了程褚问藏身的方向。老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那套显眼的暗红套装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化为一种了然的、带着点笑意的神色。他甚至抬起手，随意地朝程褚问这边挥了挥，算是打招呼。

程褚问愣了一下，随即也下意识地从叶片后走出来，犹豫了一下，抬起右手，朝老人比了个大拇指。这老大爷，够酷。

老人见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但还算整齐的牙齿。他也朝程褚问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拍了拍猪脖子，说了句什么。那黑红大猪哼哧两声，调转方向，迈开蹄子，不紧不慢地朝着沼泽深处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高大的变异植物丛中，只剩下逐渐远去的蹄声和水声。

程褚问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我说，那老大爷……挺厉害啊。”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感慨，“骑猪过沼泽，面不改色，看样子对这片很熟。而且他那猪……好像也不是凡品。”

系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调取或分析数据，然后电子音响起：

【……】

【根据方才短暂的能量波动扫描与行为模式分析，那头猪并非普通变异生物或驯化兽。】

【那是他的异能——觉醒一只猪坐骑。】

“啊？”程褚问这次是真惊了，嘴巴微张，“异能还有这样的？不是攻击、防御、辅助、特殊那些吗？觉醒个……坐骑？还是猪？”

【异能体系繁杂，因人而异。末世规则下，人类潜能的映射千奇百怪。有觉醒元素操控，有觉醒身体异化，有觉醒治疗祝福，自然也有觉醒与特定生物建立共生、伴生或召唤关系的类型。】系统解释道，【该老人的异能，疑似为【伴生灵·猪】，表现形式为与一头发生良性定向变异的猪类生物建立深度链接，共享部分感知、能力，甚至可能共享生命力与能量。此类异能通常具备唯一性与高度排他性。】

“伴生灵？猪？”程褚问消化着这个信息，感觉末世的世界观又拓宽了一点。“异能者，多奇也……”她想起以前看过的某本杂书上的话，忍不住低声念叨。

“哎哎，系统，今天末世几天了？”她忽然问道，感觉时间在不停地狩猎、赶路、战斗中变得有些模糊。

【自‘破晓之灾’爆发起算，今日是第41天。】系统给出精确答案。

“41天……”程褚问喃喃道，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个多月了。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眨眼。城市彻底变了样，幸存者分化，畸变体进化，自己从F级废物变成了E级血使，手上沾了不知多少血……时间在末日里，似乎被拉长，又被压缩。“唉……好快啊……”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突如其来的感慨。末世里，伤春悲秋最没用。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沿着湿地边缘前进，只是脑子里时不时还会闪过那个骑猪大爷洒脱的笑容和那头神骏的黑红大猪。

第二天中午，程褚问已经离开了那片湿地，进入了一片被洪水半淹没的旧城区。这里建筑大多只露出上半截，街道成了河道，水面漂浮着各种垃圾和腐烂物。她找到一栋还算坚固、露出水面的五层楼房，爬到三楼一个相对干燥的阳台休息，顺便观察周围环境，寻找渡水的办法或者有价值的猎物。

正拿着半块压缩饼干慢慢啃着，远处水面忽然传来剧烈的波动和沉闷的撞击声，还夹杂着一种类似鱼尾拍打水面的“啪啪”巨响，以及……熟悉的哼哧声和老人的呼喝声？

程褚问立刻站起身，凝目望去。

只见大约百米外的水面上，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正在上演。

主角正是昨天见过的骑猪大爷和他的黑红大猪坐骑。此刻，他们正与一头从水下猛扑而出的巨大怪物激战！

那怪物像是一条放大扭曲版的鲶鱼，体长超过四米，皮肤滑腻布满粘液，呈现出污浊的灰绿色，嘴边生长着好几对长短不一的、如同骨刺般的狰狞触须，一张大嘴里密布着倒钩状的利齿。它身上散发着明显的一阶能量波动，而且看其凶猛的扑击和搅动的水浪，在水里绝对是难缠的对手。

然而，骑猪大爷和他的猪，却打得不慌不忙，甚至有点……悠哉？

大爷依旧骑在猪背上，那黑红大猪竟然能半浮在水面，四蹄划动，如同战船般灵活！面对怪鱼凶猛的冲撞和触须抽打，大猪或是灵活闪避，或是直接用坚硬的脑袋和獠牙硬撼！獠牙与骨刺触须碰撞，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脆响！

大爷本人也没闲着。他没有使用什么花哨的异能光芒，只是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看似普通、顶端绑着尖锐骨刺（似乎是某种大型畸变兽的牙齿）的长杆。他稳坐猪背，看准时机，长杆如同毒蛇出洞，精准而狠辣地刺向怪鱼的眼睛、鳃部、或者身体侧线的薄弱处！每一次刺击都带着一股巧劲，既能造成有效伤害，又能借力打力，化解怪鱼的冲势。

一人一猪，配合默契得惊人。猪负责正面牵制、抵挡和创造机会，大爷则负责精准打击要害。那杆法简洁实用，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磨练出来的老辣。

怪鱼几次猛扑无功，反而被刺中好几下，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水面，变得更加狂躁。它猛地潜入水下，试图从下方偷袭。

“哼，雕虫小技！”大爷哈哈一笑，拍了拍猪脖子，“老伙计，给它点颜色瞧瞧！”

黑红大猪似乎听懂了，哼哧一声，四蹄猛地发力，竟然带着背上的大爷原地人立而起！然后两只前蹄裹挟着沛然巨力，狠狠朝着水面下方某个位置践踏下去！

“轰！！！”

水面剧烈爆炸，水花冲起数米高！隐约听到水下传来一声沉闷的痛吼。紧接着，那怪鱼被硬生生从水下震得浮了起来，翻着肚皮，晕头转向，显然被那记“战争践踏”震得不轻。

大爷岂会错过这个机会，长杆疾刺，精准无比地从怪鱼相对柔软的下颌处刺入，直贯大脑！

怪鱼剧烈抽搐了几下，渐渐不动了。

战斗结束。从开始到击杀，不过两三分钟。干净利落，甚至有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大爷拔出长杆，在猪背上蹭了蹭血迹。黑红大猪放下前蹄，恢复四足站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但眼神依旧精神。大爷拍了拍它的脖子以示鼓励，然后指挥着它，用獠牙和蹄子配合，将那条庞大的怪鱼尸体拖到了附近一栋露出水面的楼房天台边缘。

程褚问在远处阳台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又默默比了个大拇指。这大爷，实战经验绝对丰富，那猪也真给力。

就在这时，大爷似乎又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再次看到了程褚问。他咧嘴一笑，然后做了个让程褚问意外的动作——他挥动长杆，从那怪鱼尸体上，切割下了最大、肉质看起来最肥美的一大块鱼肉，估摸着得有十几二十斤，然后用杆子挑着，示意性地朝程褚问这边举了举，然后手腕一抖，那块鱼肉便划过一个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程褚问所在阳台的栏杆上。

“大爷……”程褚问下意识开口，有点懵。这萍水相逢的，还分战利品？

“没事闺女！”大爷声音洪亮，隔着百米水面传来，中气十足，“猪吃不完，我也吃不完！这‘刺须鲶’的肉还算鲜嫩，能量也足，看你一个人，拿着吧！走了！”

说完，他也不等程褚问道谢，拍了拍猪脖子，哼着小调（程褚问隐约听到是某种老戏曲的调子），黑红大猪便驮着他，踢踢踏踏地破开水浪，朝着另一个方向优哉游哉地离开了，很快消失在林立的水中楼宇之间。

程褚问看着栏杆上那块还带着血丝、散发着淡淡腥气但也能闻到一股奇异鲜香的巨大鱼肉，又看了看大爷消失的方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末世里，杀人越货、阴谋算计她见得多了，这种纯粹又洒脱的善意，倒是第一次遇到。

她走过去，将鱼肉拿下来。入手沉甸甸的，肉质紧实，确实蕴含着不错的能量波动。这大爷，眼力也好，看出她不是普通人，需要这种高能量食物。

“系统，检测一下这鱼肉。”她说道。

【检测中……目标：一阶刺须鲶鱼肉（精华部分），蕴含中等血肉能量与微弱水属性精华，无毒，可食用，建议烹饪后食用以提升吸收效率。】系统很快给出结果。

不错，能顶好几顿压缩饼干，而且对恢复和修炼也有好处。程褚问将鱼肉收进手环物品栏（里面空间还够）。

她回到阳台边，望着空荡荡的水面，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系统，”她带着点戏谑和期待的语气问道，“你看人家大爷，异能是伴生灵猪，骑着多威风，多方便。你说……你能不能也变成个什么坐骑给我骑骑？不用猪，别的也行，威风点的，比如……血能战马？或者骸骨飞龙？再不济，来只拉风点的血鸦也行啊！”

系统：【……】

一阵明显的、带着无语情绪的沉默。

【不当请求，拒绝。】

【本系统是剧情扰动系统，非坐骑生成器或召唤兽。宿主若需代步工具，请自行寻找或驯服末世生物。】

【另，根据数据分析，宿主当前身体素质已具备极佳机动性，寻常坐骑未必比宿主自身行动更有效率。】

程褚问：“……小气。”

系统：【这是原则问题。】

程褚问撇撇嘴，也知道这要求有点异想天开。不过想想大爷骑着猪的潇洒样子，还是有点羡慕。

“算了，自己走就自己走。”她伸了个懒腰，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继续赶路。话说，系统，咱们离那个‘曙光堡垒’大概还有多远？有更精确点的定位吗？”

【根据已有信息与方向推算，直线距离约八十至一百公里。但途中地形复杂，畸变体分布密集，实际路程可能远超于此。建议宿主保持当前行进方向，本系统会持续扫描可能路径与威胁。】系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

“八十到一百公里……嗯，还行。”程褚问估算了一下，以她现在的脚程和耐力，就算绕点路，几天也能到。不过不着急，沿途还能继续“刷经验”。

她最后看了一眼大爷离去的方向，转身离开了阳台，沿着楼体外部残存的楼梯和管道，向更高处爬去，打算从楼顶观察一下更远的路径。

暗红色的身影在高耸的、半淹没的楼宇间灵活攀爬跳跃，如同点缀在这片灰败水世界中的一抹异色。下方浑浊的水面偶尔泛起涟漪，不知是普通的鱼，还是潜伏的畸变体。

而那位骑着黑红大猪、哼着戏曲小调、洒脱分鱼的大爷，也成了程褚问末世旅程中，一个短暂却印象鲜明的插曲。让她知道，这操蛋的末世里，除了血腥杀戮和尔虞我诈，或许也还存在着别的活法，别的……人情味？

她甩甩头，将这些念头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变强，然后……去看看那个原定的“主角”林白，和他的堡垒，究竟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