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旧书、皮革沙发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这种味道很独特，像是把时间封存在了玻璃柜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林知夏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大得吓人。
他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不敢四处乱看，只死死盯着茶几上那份摊开的文件。
文件的标题是加粗的黑体字：《契约婚姻协议书》。
那几个字像烧红的铁烙一样，烫得他眼睛生疼，也烫得他心头发颤。
“林先生，沈先生马上就到。”
带他进来的中间人——老张，递过来一杯温水。林知夏连忙起身道谢，接过纸杯时，指尖微微颤抖。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却暖不了他冰凉的血液。
他今年二十五岁，刚从美院毕业没两年，靠着给儿童绘本画插画勉强糊口。原本虽然清贫但平静的生活，在母亲被确诊为尿毒症的那一刻，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彻底崩塌。
透析费、药费、后续治疗费……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亲戚朋友的钱借了个遍，网贷也背上了几笔，可那无底洞般的医院账单，依旧每天都在刷新着他的绝望。
就在他走投无路，甚至想卖掉自己骨髓的时候，老张这个做中介的朋友给他带来了一个“机会”。
一个有钱人，需要一个“丈夫”，为期三年。
没有感情，只有交易。报酬丰厚，足够支付他母亲所有的医药费，甚至还能有结余，让她在晚年过得舒坦一点。
林知夏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为了母亲，他可以出卖自己三年的自由，甚至……尊严。
“吱呀——”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外面的寒气吹了进来，打断了林知夏纷乱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他的眉眼很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的眼神很淡，扫过林知夏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这就是沈砚。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窒息。
沈砚没有看林知夏，径直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他的动作利落而优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他脱下黑色皮手套，随手放在一旁，露出了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
“沈先生。”老张连忙上前打招呼，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沈砚点了点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林知夏身上。那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审视一件商品的成色。
被他这样看着，林知夏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包括那点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羞耻，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是林知夏。”老张介绍道。
沈砚的视线在林知夏身上停留了三秒。从他因为紧张而发红的耳根，到他那双明显因为长期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手，再到他身上那件虽然干净但款式陈旧的外套。
然后，他移开了目光，落在那份协议书上。
“条件，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沈砚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冷得像冰，“三年，报酬三百万。期间，你需要扮演我的丈夫，应付家里和外界。我们分房睡，除了必要的公开场合，私下里互不干扰。”
他顿了顿，似乎看穿了林知夏眼中的疑惑，补充道：“住处是在老城区的一套两居室，不是什么豪宅。如果你习惯了住高档公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知夏的心一跳。他连忙摇头：“不……我不挑的。只要能住人就好。”
沈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希望如此”，然后才继续道：“……你的生活开销，我们AA制，水电费、物业费，都要算清楚。”
他说得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切割着这份关系的本质——交易。
林知夏低着头，听着这些冰冷的条款，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这是交易，但亲耳听到对方如此直白地陈述，还是觉得刺耳。
“我……我知道。”林知夏的声音有些干涩。
“还有，”沈砚继续说道，目光锐利，“隐私界限要分明。我的书房、我的电脑，你不能动。我的任何事情，你不能过问。同样，你的事情，我也不关心。三年后，契约结束，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他说完，将一份新的协议书推到林知夏面前。
“这是详细的条款，你看看。如果没意见，就签字。”
林知夏拿起那份协议，手指有些颤抖。他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条款映入眼帘。
“报酬金额：三百万，分三期支付……”
“生活开销分摊：房租、水电、餐饮，双方各承担百分之五十……”
“隐私界限：双方不得干涉对方私人生活，不得泄露契约内容……”
……
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含糊。这不仅仅是一份协议，更像是一份冰冷的枷锁。
老张站在一旁，小声提醒：“知夏，你仔细看看，这可是保障你权益的东西。”
林知夏咬了咬嘴唇。他需要这笔钱，非常需要。母亲的透析费、药费，还有下个月可能要进行的手术费，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他没有资格谈条件。
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知夏”。
三个字，写得有些歪斜。
沈砚看着他签完字，拿过协议，从头到尾快速地看了一遍。他的目光在林知夏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拿起自己的钢笔，在另一份协议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沈砚”两个字。
“啪。”
两份协议交换，轻轻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沈砚将属于林知夏的那份协议递给他，站起身来。
“明天，搬过来。”他说道，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搬……搬过来？”林知夏有些错愕。
“对。”沈砚穿上大衣，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地址我会发给你。记住，从明天起，你就是沈砚的丈夫。在外人面前，演好你的戏。”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给林知夏任何说话的机会。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知夏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协议书。
窗外，阳光明媚，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低头看着协议书上自己的名字，忽然觉得，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像这名字一样，变得歪歪扭扭，不再属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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