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闹钟响了。
两人几乎同时坐起来。
沉默地穿好衣服,检查装备。于洢把AKM的弹匣装进胸前的弹匣包,赤云把UZI的弹匣插在腰间的快拔套里。防弹衣穿在最外面,帆布背心勒得有点紧,但能提供一点安全感。
三点五十,她们离开地下室。外面天还是黑的,只有远处黑市的霓虹灯牌还在闪烁。空气冰凉,呼吸时能看见白气。
面包车停在预定的位置。她们把背包扔进后座,赤云坐上驾驶位——她说她会开车,于洢信了。
引擎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赤云挂挡,松离合,面包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拐上主街。
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流浪汉蜷缩在门廊下,裹着破毯子。一辆凯撒的巡逻车从对面驶过,车顶的红光环在黑暗中划出流动的光带。赤云放慢速度,等巡逻车过去后才加速。
“检查站在前方两公里,”她盯着路面,“如果有灯就说明有人,我们绕路。”
于洢点头。她负责看地图和观察两侧。AKM放在腿边,手指搭在保险上。
第一段路很顺利。街道两旁的建筑逐渐从黑市的棚户区变成正经的商铺,虽然大多关门歇业,但至少看起来规整些。路灯每隔三十米一盏,一半是坏的,所以光线忽明忽暗。
开了十五分钟,赤云突然减速。
“前面有光。”
于洢探头看。前方大约三百米处,路边停着两辆车,车顶闪着蓝红警灯。是凯撒的检查站,而且今晚有人。
“绕路。”于洢说。
赤云打方向,拐进一条小巷。巷子窄,面包车几乎擦着墙过去。巷子尽头是条更小的路,路况很差,坑坑洼洼。面包车颠簸得厉害,后座的装备包跳起来又落下。
“这路通向哪儿?”于洢问。
“绕回主路,但要多走三公里。”赤云紧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希望他们没想到我们会走这条路。”
又开了十分钟,她们重新汇入主路。检查站已经被甩在后面。路上开始出现其他车辆——早起送货的小货车,巡逻的摩托车,还有几辆看不出用途的改装车。
于洢看了眼时间:四点二十。按计划,她们应该在四点四十到达接货点。
“来得及。”赤云说,脚踩油门。
接货点是一个废弃的加油站。油泵早就拆了,便利店玻璃全碎,屋顶塌了一半。但后面的仓库还算完好,卷帘门关着。
面包车开进加油站,停在仓库前。赤云按了三下喇叭——长,短,长。这是接头的暗号。
仓库卷帘门缓缓升起。里面站着三个人,都穿着深色衣服,头顶暗色环。中间那人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于洢和赤云的照片——是中介给他们的。
“灰羽?”中间那人问。
“嗯。”于洢下车。
“货在那边,清点一下。”
仓库里堆着十几个木箱,大小不一。赤云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是捆扎好的步枪,枪油味很重。她随机抽出一把检查枪机,动作流畅——拉枪栓,看膛线,扣扳机试击发机构。枪没问题。
第二个箱子是手枪,第三个箱子是子弹,第四个箱子是手雷……赤云一个个检查过去,动作专业快速。于洢站在她身后,AKM斜挎在身前,手指搭在护木上。
“货齐了。”赤云检查完最后一个箱子,对中间那人说。
“装车吧。”那人挥手,另外两人开始搬箱子。
装车花了二十分钟。所有箱子塞进面包车后厢,用绳子固定好。赤云重新调整了货物的位置,确保重心平衡,不会在急转弯时翻倒。
装完货,中间那人递给于洢一个信封。“三万定金,点一下。”
于洢接过信封,没数,直接塞进背包。“尾款呢?”
“货送到北区仓库,有人接货。验货无误后付尾款。”那人顿了顿,“提醒你们一句,血刀会知道这批货今天运。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明白。”于洢转身上车。
面包车驶离加油站时,天边开始泛白。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的,路灯的光显得微弱无力。赤云开得很快,但很稳,眼睛不断扫视后视镜和两侧。
开出五公里后,麻烦来了。
第一辆车从侧路冲出来,试图别停面包车。赤云猛打方向,面包车擦着那辆车的车头冲过去,后视镜被撞飞。
“血刀会!”赤云喊。
于洢回头,看见后面跟上来了三辆车:一辆皮卡,两辆越野车。皮卡的车斗里站着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距离太远看不清,但肯定不是鲜花。
“加速!”于洢说。
赤云把油门踩到底。面包车引擎咆哮,速度表指针跳到一百。但后面的车更快,皮卡逐渐追近。
于洢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她把AKM架在窗框上,瞄准后面的皮卡。距离大约一百米,在移动的车上打移动的目标,命中率不会高,但至少能吓唬一下。
她扣扳机。三发点射。枪声在车厢里回荡,震得耳朵发麻。子弹打在皮卡引擎盖上,溅起火星。皮卡减速了一瞬,但很快又追上来。
“他们也有枪!”赤云喊。
皮卡车斗里的人开火了。听声音是霰弹枪,子弹打在面包车后厢,发出咚咚的闷响。还好后厢装满了木箱,挡住了大部分弹丸。
于洢换了个弹匣,继续射击。这次瞄准轮胎。又一轮点射,皮卡的左前轮爆了,车辆失控,横着滑出去,撞在路边电线杆上。
“一个。”于洢说。
但另外两辆越野车还在追。而且前方路口又冲出来一辆车,横在路中间。四扇车门同时打开,下来八个人,手里都拿着砍刀和钢管。
“冲过去还是绕路?”赤云问。
“冲过去。”于洢换上新弹匣,“坐稳。”
赤云没减速,反而加速。面包车像一头疯狂的铁兽,直直朝横在路中间的车冲去。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她们敢直接撞,慌忙躲闪。
撞击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安全气囊弹出来,糊了赤云一脸。面包车前保险杠彻底脱落,车头凹陷,但成功把那辆车撞开了一个缺口。
“车还能开!”赤云把气囊拨开,踩油门。引擎发出不正常的噪音,但还能动。
两辆越野车追了上来,一左一右试图夹击。于洢朝左边那辆开枪,打碎了车窗。司机低头躲避,车辆歪向一边。
右边那辆趁机贴上来,副驾驶的人摇下车窗,手里拿着——不是枪,是钩子。铁钩甩过来,钩住了面包车的车门把手。
“他们在拖我们!”赤云喊。
于洢探出身子,AKM对准那辆车的轮胎。连开五发,轮胎爆了,车辆失去平衡,钩子从车门上脱落。
但就在她缩回车厢时,左边那辆车又贴了上来。这次副驾驶的人手里拿着霰弹枪。
枪响。面包车左侧车窗全碎,玻璃渣飞溅。于洢感到左脸一阵刺痛——被玻璃划伤了。赤云惊叫一声,方向盘打滑,面包车冲上路肩,撞进一家店铺的橱窗。
撞击让两人都往前冲,安全带勒得肋骨生疼。安全气囊又弹出来一次,这次是副驾驶的。
短暂的眩晕后,于洢摇摇晃晃地解开安全带。左侧车窗碎了,冷风灌进来。车头卡在店铺里,引擎盖冒着白烟。但引擎居然还没熄火。
“能动吗?”她问赤云。
赤云咳嗽着,抹了把脸,脸上有血。
“能……车还能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叫喊声。血刀会的人围上来了,至少有十几个。
于洢抓起AKM,推开车门下车。赤云也从驾驶座爬出来,UZI握在手里。
店铺里很暗,堆满废弃的家具和垃圾。于洢和赤云背靠背站着,枪口对准门口。
第一个人冲进来,手里拿着砍刀。于洢开枪,三发点射,那人倒在门口。
“省点子弹!”赤云说着,UZI一个短点射打倒了第二个。
但外面人太多。他们不敢再贸然冲进来,但也没退,就在门口围着。有人朝里面扔东西——不是手雷,是燃烧瓶。玻璃瓶砸在地上,火焰腾起,点燃了堆在地上的破布和木屑。
“后门!”赤云喊。
她们往店铺深处退。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于洢看见店铺后墙有个门,门板已经腐烂。她一脚踹开,外面是条小巷。
刚冲出小巷,迎面就撞上三个人。领头的那人左脸有三道疤,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身细长,像日本刀。
“剃刀。”于洢认出来了。
剃刀没说话,直接挥刀砍来。于洢用AKM格挡,金属碰撞,火星四溅。刀身太锋利,在枪管上砍出一道深痕。
赤云想开枪帮忙,但另外两人缠住了她。UZI在近距离威力大,但射速太快,一个弹匣很快就打空了。她拔出手枪,继续射击。
于洢这边情况不妙。AKM太长,在小巷里施展不开。剃刀的刀法又快又狠,每一刀都朝要害去。她只能不断后退,用枪身格挡。
左肩的伤开始剧痛。每一次格挡都让伤口撕裂。她咬紧牙,看准机会,突然放弃格挡,侧身,让刀从身侧划过,同时AKM枪托狠狠砸向剃刀的脸。
剃刀没想到她会这么打,勉强偏头躲开,但枪托还是擦过颧骨,皮开肉绽。他后退两步,摸了摸脸,手指沾血。
“有意思。”他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
于洢没说话,换了个握枪姿势。肩膀疼得她手在抖,但还能握紧。
剃刀再次攻来。这次于洢没格挡,直接开枪——距离太近,子弹几乎贴着剃刀的身体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剃刀动作一滞,于洢趁机一脚踹在他腹部。
剃刀闷哼一声后退。于洢正要补枪,突然听见赤云的喊声。
“手雷!”
她回头,看见赤云正朝追她的两人扔出手雷——不是杀伤手雷,是烟雾弹。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充满小巷。
“跑!”赤云拉住于洢。
两人冲进烟雾,撞开一扇木门,冲进另一条巷子。后面传来血刀会的叫骂声,但没人敢冲进烟雾。
她们一直跑,穿过迷宫般的小巷,直到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才停下。于洢靠在墙上喘气,左肩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赤云脸上也全是血,但大多是玻璃划伤,不深。
“车没了。”赤云说。
“货呢?”
“还在车上,但车卡在店铺里,血刀会的人肯定会拿走。”
于洢沉默。三万定金在背包里,但十五万的尾款没了。车没了,货没了,还受了伤。
“现在怎么办?”赤云问。
于洢看了看周围。天快亮了,巷子尽头透进灰白的光。远处传来消防车的声音——店铺的火估计烧大了。
“撤吧。”她说,“处理伤口,重新计划。”
她们花了两个小时才走回黑市。一路上避开主路,专走小巷。于洢的左肩越来越疼,到后来几乎抬不起胳膊。赤云扶着她,两人像两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
回到地下室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太阳出来了,但阳光照不进这个半地下室。房间里还是那么潮湿、阴冷。
赤云重新生火,烧水。于洢脱下防弹衣和外套,左肩的伤口完全裂开,血肉模糊。赤云用消毒水清洗,疼得于洢额头冒汗。
“要缝针。”赤云说,“我技术一般,但总比不缝强。”
她从背包里拿出针线——是普通的缝衣针和棉线,在火上烤了烤算是消毒。于洢咬住一卷绷带,赤云开始缝合。
每一针都像火烧。于洢盯着天花板,数着上面的裂缝。一条,两条,三条……到第十针时,缝合结束。赤云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动作比第一次熟练多了。
“好了。”她擦擦额头的汗,“这几天别用力,不然还会裂。”
于洢点头,慢慢穿上衣服。炉子上的水开了,赤云泡了两杯咖啡。还是那个临期的咖啡粉,味道还是那样。
两人坐在桌子两边,谁也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炉火噼啪的声音。
最后赤云开口:“损失清单:一辆面包车,押金两万没了;一批军火,尾款十二万没了;装备损耗:AKM枪管有伤,不知道还能不能用;UZI打空了三个弹匣,补充子弹要钱;你的伤需要药,我的划伤也需要药。”
她顿了顿:“收获:三万定金还在;血刀会死了至少五个人,伤了更多;咱们活着回来了。”
“还有经验。”于洢补充。
“对,还有经验。”赤云喝了口咖啡,“下次知道血刀会会在哪儿埋伏了。”
“下次?”
“当然有下次。”赤云看着她,“难道你打算就此收手?”
于洢没回答。她看着杯子里浑浊的液体,看着自己映在液体上的倒影——脸色苍白,眼下有黑眼圈,脸上有刚结痂的划痕。
“三万定金,”她说,“够咱们活一个月。可以休息一阵。”
“可以。”赤云同意,“但休息完了呢?继续接活?”
“继续。”
赤云笑了。“我就知道。”
她们喝完咖啡,赤云收拾了医疗垃圾,于洢检查AKM的枪管。刀痕很深,但没伤到膛线,应该还能用,只是精度会受影响。
“明天我去找老枪,看看能不能修。”赤云说。
“不用,将就用。”于洢把枪靠在墙边,“又不是要去打比赛。”
中午,两人出去买了食物:面条,鸡蛋,一点青菜。回来煮了一锅面,两人分着吃。热乎的食物下肚,身体才感觉暖和过来。
吃饭时赤云说:“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联邦学生会在招募瓦尔基里志愿兵,为期六个月训练,管吃住,结束后分配工作,给身份卡。”
于洢筷子停了一下。“瓦尔基里?”
“一个学院,专门培养军事和安保人员的。志愿兵计划是针对没身份的人,训练苦,淘汰率高,但出来后至少有个合法身份。”赤云看着她,“你想去吗?”
“你从哪听说的?”
“黑市里很多人都在说。报名点在联邦学生会大楼,下周一截止。”赤云顿了顿,“如果咱们想去,得抓紧。”
于洢没马上回答。她慢慢吃完碗里的面,喝了口汤。
“再说。”她说。
下午她们休息。于洢躺在床上,赤云坐在桌边擦拭武器。房间很安静,只有擦拭金属的细微声响。
于洢看着头顶低矮的天花板。灰环悬在那里,一如既往。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她记不清了),她打了坦克,赚了钱又差点丢了命,收了个跟班,现在肩膀缝了十针。
生活节奏有点快。
“赤云。”她突然开口。
“嗯?”
“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
赤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我说过了,因为你厉害。”
“还有呢?”
“还有……”赤云想了想,“因为你没把我当小孩看。在黑市,大部分人看我年纪小,要么想利用我,要么想欺负我。你没这样。”
“就这?”
“就这。”赤云继续擦枪,“在黑市,这点就够稀罕了。”
于洢闭上眼睛。肩膀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像有节奏的潮汐。外面传来隐约的喧闹,是黑市白天的日常。
“睡吧,”赤云说,“我守着。”
于洢没推辞。她确实累了。
在睡着前,于洢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得找个机会去打听那个瓦尔基里志愿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