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撞进十七班教室,江意抱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后门,班主任正指着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就坐那儿吧,旁边是许燃。”
她顺着手指看过去,少年趴在桌上,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椅背上,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肩胛骨。阳光斜斜切过他微卷的发梢,在桌角投下片毛茸茸的阴影,像是某种警惕性很高的小兽,连呼吸都透着股懒得被人打扰的劲儿。
“大家好,我叫江意。”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
同桌没抬头,只从喉咙里哼出个单音节,算是回应。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江意刚把课本摊开,胃里突然钻过一阵熟悉的钝痛。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指尖在桌沿掐出道浅白的印子,额角很快沁出层薄汗。前排女生转过来借橡皮,瞥见她发白的脸,愣了愣:“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江意扯出个浅淡的笑,刚要递过橡皮,手腕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下。
是许燃。他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胳膊肘支在桌上,眼神扫过她紧抿的唇,没说话,只把自己的水杯往她这边推了推。瓶盖没拧紧,晃了晃就溢出几滴温水,在桌面上洇开个小小的圈。
江意怔了怔,指尖碰到杯壁时,温温的热度顺着皮肤爬上来。她抬眼想说谢谢,却撞进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亮,瞳仁是偏深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蒙着层生人勿近的冷意。
他很快移开视线,重新趴下,后脑勺对着她,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不经意的抬手。
午休时教室里吵吵嚷嚷,几个男生勾着许燃的脖子要去打球,他烦躁地挣开:“不去。”
“燃哥今儿转性了?”有人吹了声口哨,目光在江意身上溜了圈,“哦——有新同桌了啊?”
话音刚落,不知谁的篮球从后排飞过来,直直砸向江意的课桌。她正低头写着什么,听见风声时已经来不及躲,却见斜后方伸过来只手,稳稳把球按在了半空。
许燃握着篮球站起来,个子很高,阴影落下来几乎把江意整个人罩住。他把球扔回去,力道不轻,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滚远点。”
那几个男生嬉皮笑脸的表情僵了僵,没敢再说什么,溜着墙根走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江意看着他坐回座位,后背依旧挺得笔直。她犹豫了会儿,从包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这个……谢谢。”
是颗橘子味的硬糖,在阳光下泛着透明的光泽。
许燃的视线在糖上顿了两秒,没接,只挑眉:“干嘛?贿赂我?”
“不是,”江意的指尖蜷了蜷,把糖放在他桌角,“就是觉得,你刚才挺……”
“挺帅?”他接话接得快,嘴角勾起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
江意被堵得说不出话,耳尖微微发烫,低头继续写字。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胃里的痛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只余下水杯里那点温温的余韵。
她没看见,许燃在她低头后,悄悄把那颗糖捏进了手心。橘子味的甜混着点微涩的果酸,在舌尖慢慢漾开时,他瞥了眼她写满笔记的课本,又飞快地转回头,耳根悄悄红了。
放学铃响时,江意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些。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按住腹部,想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起身。许燃背起包准备走,经过她身边时停了停。
“喂,”他踢了踢她的椅子腿,“走了。”
“马上。”她抬头,脸色比早上更白了点。
许燃没再催,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等。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掏出手机刷着什么,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眼神却时不时往教室里瞟。
直到江意背着包慢慢走出来,他才把手机揣回兜里,装作不经意地走在她旁边。
“你家往哪走?”他问,声音有点硬。
“前面路口右转。”
“哦,顺路。”他说这话时没看她,目光落在远处的路灯上,耳根却又红了。
江意没戳破。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带来远处小吃摊的香气,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城市,好像也没那么难适应。
走到路口时,她停下脚步:“我到这儿就好,谢谢你。”
许燃“嗯”了一声,没立刻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那个帆布包在她肩上轻轻晃着,显得她格外单薄。他抿了抿唇,突然开口:“喂,明天……记得带水杯。”
江意回过头,看见少年站在路灯下,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脸被橘黄色的光照着,表情有些别扭。她弯起眼睛笑了笑,像含着颗糖:“好。”
那天晚上,江意在日记本上写下:A市的风很暖,同桌好像……也没那么坏。
她没看见,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从医院带出来的检查单,上面的“胃癌晚期”四个字,被她用胶带小心翼翼地粘住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那行字上投下片浅浅的阴影,像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