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烬

冰原的雪，是红色的。

不是夕阳染的，是血。

叶峙寒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拽着，跌跌撞撞地穿过燃烧的冰屋。那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名叫阿禾，昨天还拿着块冻硬的麦饼，踮着脚塞进她手里，说：“圣女姐姐，阿爹说吃了这个，冰魔法会变强。”

可现在，阿禾的手只剩下半截，断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冰碴——蚀冰怪的涎水有剧毒，能让血肉瞬间冻结坏死。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怪物围堵的人群，哭喊道：“阿爹！阿娘！”

叶峙寒的心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她反手将阿禾护在身后，腰间的「凝冰扇」“唰”地展开，扇尖凝出三道冰棱，精准地射穿三只扑来的蚀冰怪。可怪物太多了，像从地底涌出的黑潮，前赴后继地撞向临时搭建的冰墙，发出“咚咚”的巨响，每一声都震得冰原在颤。

“圣女！东防线破了！”

“王大婶被拖走了！”

“传送阵……传送阵还是没反应！时序城的狗东西，他们真不管我们了！”

混乱的哭喊、咒骂、怪物的嘶吼混在一起，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冰原最后的防线。叶轻寒转头望去——那些她从小熟悉的面孔，此刻大多没了完整的模样：织冰毯的张婆婆被怪物咬掉了胳膊，倒在雪地里抽搐；教她滑冰的李叔，身体被冻成了麻花状，手里还攥着给她做的冰鞋；还有负责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祭司，他的冰杖断成两截，头颅滚落在雪堆里，眼睛却还圆睁着，望向时序城的方向。

这些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二十年前，城主叶苍在冰原边缘的雪窟里捡到她时，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身上裹着块不属于冰原的丝绸，除了额间一道天生的冰纹胎记，再无其他印记。叶苍说：“既然在冰原捡到，就是冰原的孩子。”

于是她成了叶轻寒，成了冰原的圣女。张婆婆给她织最暖的冰裘，李叔带她在冰湖上飞驰，老祭司教她辨认冰原的每一颗星辰。他们从不在意她的来历，只把她宠成了会在雪地里打滚、会抢孩子零食的“小少主”，说：“寒儿，冰原就是你的家。”

可现在，她的家，正在被撕碎。

“轰——”

又一段冰墙塌了。蚀冰怪的尖啸声更近了，腥臭的风卷着黑色的涎液，溅在叶轻寒的脸上。她猛地回头，看到阿禾被一只体型庞大的蚀冰怪盯上，那怪物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就要将孩子吞下去。

“滚！”

叶峙寒的声音劈碎了风雪。她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的，只知道「凝冰扇」在掌心疯狂旋转，扇出的冰雾瞬间凝结成一座冰牢，将怪物困在其中。可她的力量终究有限，冰牢在怪物的撞击下发出“咔咔”的裂响，眼看就要崩碎。

“寒儿！接住！”

是叶苍的声音。叶峙寒抬头，看到父亲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将一枚闪烁着冰原图腾的令牌抛给她，那是城主的信物，也是启动冰原地脉的钥匙。他身后跟着母亲苏澜，这位总是笑着叫她“傻丫头”的女子，此刻眼神决绝，双手结印，身后浮现出巨大的冰凰虚影——那是冰原的禁术，燃烧生命换取力量。

“爹！娘！”叶峙寒失声喊道。

“守好他们！”叶苍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骄傲，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他转身与苏澜并肩，冰凰虚影猛地俯冲下去，撞向蚀冰怪最密集的地方，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那是叶峙寒最后一次看到父母。

白光散去后，原地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冰痕，还有几缕飘向天际的冰晶。而那些蚀冰怪，竟像是被震慑住了，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叶峙寒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她接住那枚滚烫的冰令，转身看向身后幸存的族人——阿禾蜷缩在雪地里发抖，几个孩子抱着死去的亲人哭泣，还有些人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时序城的方向，那里的结界依旧金光闪闪，像一道嘲讽的伤疤。

“都起来。”

叶峙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到祭坛中央，将冰令按在共守碑上。令牌嵌入碑身的刹那，冰原的地脉发出震天的轰鸣，无数冰纹从地底涌出，顺着她的脚踝爬上身体，与她额间的胎记融为一体。

“时序城的赵玄，”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风雪，仿佛能看到结界外那张伪善的脸，“你要冰原的命，我不给。”

「凝冰扇」在她手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扇面展开的瞬间，整个冰原的温度骤降至冰点，连飘落的血滴都在空中凝成了冰晶。她将扇尖指向共守碑上冰原与时序城相连的金线，那是维系两域魔法支援的契约线，此刻正贪婪地抽取着冰原的能量，去加固那道隔绝救援的结界。

“冰原的子民，”叶峙寒的声音传遍四野，带着地脉的共振，“你们护我长大，今日，换我护你们。”

她的指尖划过扇骨，一滴精血落在扇面中央。那道与生俱来的冰纹胎记突然亮起，与共守碑的图腾产生共鸣，无数冰棱从地底钻出，在冰原上空交织成网——那不是普通的防御阵，而是以她的血脉为引，以整个冰原的地脉为基，织成的“绝命阵”。

“以叶峙寒之名，”她看着那些惊恐却又带着信任的目光，看着张婆婆残留的冰裘碎片，看着李叔断成半截的冰鞋，声音里淬着血与冰，“断！”

「凝冰扇」骤然合拢！

一道冰蓝色的刃光撕裂苍穹，精准地斩在共守碑的金线之上。那道维系了百年的契约线，如同被斩断的蛇，发出凄厉的嘶鸣，瞬间崩碎成漫天光点。与此同时，冰原外围的时序结界发出一声巨响，金色的光幕如同破碎的琉璃，哗啦啦地散落。

而冰原上空的冰棱之网，在斩断契约的瞬间，猛地向内收缩，最终凝成一道覆盖半域的巨大冰罩。罩壁上流动着叶轻寒的冰纹，将所有蚀冰怪挡在外面，也将时序城的金纹彻底隔绝。

叶峙寒站在祭坛中央，看着冰罩外疯狂撞击的怪物，看着罩内幸存族人茫然的脸。她的身体晃了晃，喉间涌上腥甜，一口血喷在共守碑上，染红了冰原的图腾。

阿禾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用没断的那只手抱住她的腿，哽咽道：“圣女姐姐……家……我们还有家吗？”

叶峙寒低头，看着少年沾满血污的脸，伸手擦掉他的眼泪。她的笑容里带着血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有。”

她指着那道冰罩，指着身后的族人，指着脚下染血的土地：“只要我们还在，冰原就在。”

风雪依旧在嚎，冰罩外的怪物还在嘶吼，但冰原的幸存者们看着祭坛上那个染血的身影，看着那道将他们与绝望隔开的冰罩，突然有人哭了出来，有人跪下去亲吻脚下的冰地，还有人捡起断裂的冰矛，对着冰罩外的怪物发出愤怒的咆哮。

叶峙寒握紧了手中的「凝冰扇」，扇面的冰纹里，映出她额间那道愈发清晰的胎记。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在乎。

她只知道，是冰原的雪喂大了她，是冰原的人护着她长大。

现在，该她了。

时序城欠的血债，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