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二）

再次醒来，是因为闻到食物的香气。睁开眼，尤知星已经将几样简单的菜肴摆在了餐厅的桌上：清蒸鱼，蒜蓉西兰花，番茄炒蛋，还有一小锅鸡汤。都是清淡但营养均衡的菜式。

“吃饭。”尤知星盛好两碗饭，招呼他。

柏温慢慢走过去坐下。两人相对无言地开始用餐。尤知星吃饭的样子也很规矩，动作不慢，但很安静。柏温没什么胃口，但强迫自己吃了一些。鱼肉鲜嫩，蔬菜清爽，鸡汤温热，味道都很好，显然是用了心的。

“你……经常自己做饭？”柏温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一个人住，习惯了。”尤知星夹了一筷子西兰花，“比外面干净。”

又是一阵沉默。

“医院预约几点？”柏温问。

“两点半。时间还够，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尤知星看了看表。

吃完饭，尤知星收拾碗筷，柏温想帮忙，再次被拒绝。

“去换身出门的衣服。衣柜左边那格，有件偏小的帽衫和运动裤，应该勉强合身。”尤知星头也不抬地说。

柏温依言去找了。果然找到一套深蓝色的帽衫和黑色运动裤，穿上虽然还是有点宽松，但比之前那套合身多了，至少不会拖地。他对着镜子看了看，把帽衫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和颈后的抑菌贴，只露出一点白色的发梢和没什么血色的下巴。

两点钟，尤知星开车载他前往预约的私立医院。车厢里依旧沉默，但比起昨晚，少了些兵荒马乱的尴尬，多了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医院环境很好，人不多，私密性极强。尤知星显然提前打点过，接待他们的医生和护士态度专业而谨慎，没有任何多余的打量或询问。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抽血，腺体扫描，信息素水平测试，激素测定……柏温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配合着。

最终结果出来，确诊为极其罕见的成年男性Beta二次分化Omega，分化过程基本完成，腺体发育良好，信息素为“满天星”，浓度目前处于波动高峰期。医生开了强效抑制剂和舒缓剂，详细说明了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特别强调了分化初期信息素极不稳定，需要密切观察，避免独处和接触陌生Alpha，建议在抑制剂完全起效并适应前，最好有可靠的Alpha伴侣或家人陪伴。

“可靠的Alpha伴侣”几个字，让柏温耳根发热。尤知星站在一旁，面色如常地听着，偶尔点头，还问了几个专业问题。

从医院出来，坐回车里，柏温抱着装满药品和说明书的袋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觉得身心俱疲。手里这些药，还有医生的话，都在一遍遍向他确认那个他已经知道、却不愿面对的事实。

“现在去哪？”他声音有些空洞地问。

“回家。”尤知星打着方向盘，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柏温没再提出异议。他确实无处可去，也无力折腾。

回到尤知星的公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尤知星将药品分门别类放好，把抑制剂和舒缓剂放在客卧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医嘱看清楚，按时用药。发热期如果提前到来，或者抑制剂效果不明显，及时叫我。”

柏温靠在客卧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问：“为什么？”

尤知星动作一顿，转过身：“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柏温直视着他，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棕色深潭里看出点什么，“昨晚是情况紧急，我……我拉住你，你没办法。但今天，送我去医院，让我住下，这些……超出普通同事，甚至普通朋友的范畴了吧？”

尤知星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客厅没有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他的表情在光影里有些模糊。

“柏温，”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柏温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反问。

“嚣张，嘴贱，吊儿郎当，喜欢跟人撩闲，物理讲得还行。”柏温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过去针锋相对时的评价回答道。

尤知星听了，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柏温，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的距离。属于Alpha的信息素无声地弥漫过来，带着香水百合的冷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但我也是个Alpha。”尤知星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一个标记了你的Alpha。无论起因是什么，标记已经成立。在标记失效之前，你身上带着我的信息素，你的不稳定，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责任。”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算得上温和，但话语里的含义却让柏温心脏猛缩。

责任。

原来是因为责任。Alpha对被自己标记的Omega，有种天生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哪怕这标记是临时的，哪怕起因是意外。

这个认知让柏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释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和烦躁。他宁愿尤知星是出于同事情谊，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别的什么，而不是这种冷冰冰的、基于本能的“责任”。

“所以，你不用担心。”尤知星似乎看穿了他眼底的波动，语气放缓了些，“在你安全度过这个阶段之前，我会负责。这是Alpha的准则，也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柏温听不懂的复杂情绪，“我个人的意愿。”

他说完，没等柏温回应，便绕过他，走向自己的卧室。“早点休息。有事叫我。”

柏温站在原地，看着他关上的房门，久久没有动弹。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盏散发着暖光的落地灯。空气里，香水百合的气息无处不在，与他自身那清甜的、已经开始与对方信息素悄然融合的满天星味道交织在一起。

他慢慢走回客卧，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

怀里还抱着那袋药。抑制剂冰凉的包装盒抵着掌心。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身体里，那股被药物和标记暂时压制的热潮，在寂静的深夜里，又开始隐隐躁动。后颈的腺体微微发热，传递着对标记者信息素的渴望。

而这一次，除了生理上的反应，心里也乱成一团。

尤知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责任。Alpha的准则。个人的意愿。

哪一个才是真的？

他搞不懂尤知星，也快搞不懂自己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这间寂静的客房，也照不亮柏温此刻纷乱如麻的心绪。

分化成Omega的第一天，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而未来，似乎被笼罩在一片更加浓重而未知的迷雾里。唯一清晰的，是空气中那两道已然纠缠在一起、无法轻易剥离的信息素。

香水百合，和满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