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檐落星

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得轻响时，阿禾正蹲在门槛上数星星。

青灰色的瓦当积着薄薄一层尘，是经年累月无人踏足的模样。这栋老宅子是阿婆留给她的，在城郊的巷尾，孤零零地立着，像被时光遗忘的孤岛。阿禾搬来的第三个月，终于见到了除了邮差之外的访客。

是个穿着洗得发白衬衫的少年，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月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说自己叫星辞，是来寻故人的。

“这里……以前住着一位姓苏的老先生吗？”少年的声音很轻，像落在瓦上的霜。

阿禾愣了愣，点头。苏老先生是阿婆的故友，十年前就搬走了，走的时候把一箱子旧书托付给了阿婆，说等一个人来取。

星辞的眼睛亮了亮，跟着阿禾进了屋。堂屋的八仙桌上，那口樟木箱落着锁，铜锁上生了细密的绿锈。阿禾从阿婆留下的木匣子里翻出钥匙，“咔嗒”一声，锁开了。

里面全是线装书，泛黄的纸页上，是苏老先生清秀的字迹。星辞蹲在箱子前，指尖拂过书页，忽然停住了。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亮，站在老宅子的檐下，身旁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我外公说，他年轻的时候，总在这里和人一起看星星。”星辞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他说，这里的星星，会落在屋檐上。”

阿禾忽然想起阿婆生前说过的话。她说，很多年前，有个少年和个姑娘，总在夏夜的檐下坐着，看星星落满瓦当，说要一起守着这栋老宅子，守一辈子。后来姑娘跟着家人去了远方，少年等了很多年，直到白发苍苍，也没能等到人回来。

那晚的月亮很圆，晚风穿过窗棂，带着桂花香。阿禾和星辞坐在门槛上，像很多年前的那两个人一样，数着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忽然有流星划过天际，坠落在远方的山坳里。星辞忽然笑了，指着檐角：“你看，星星真的落在屋檐上了。”

阿禾抬头，月光淌过瓦当，碎成一片银辉，真像星星落了满地。

樟木箱里，除了诗集，还有一封未寄出的信。信是写给那个姑娘的，末尾写着：“我在旧檐下，等星落，也等你。”

星辞把信小心地收进帆布包，说要带去给外婆看。

“她等了一辈子，总算等到回音了。”

阿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觉得，这栋老宅子，好像不再孤单了。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风里，好像有星星坠落的声音。

她转身回屋，点亮了案头的烛火。烛影摇曳间，阿禾看见樟木箱的最底层，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阿婆的字迹：“等星落满旧檐，故人自会相逢。” 她轻轻将纸条折好，放进了诗集的夹层里。月光透过窗棂漫进来，与烛火交织，落在檐角的铜铃上，叮当作响。

阿禾抬手拂过窗台上积着的薄尘，指尖触到一片微凉，恍惚间竟像是触到了阿婆当年的温度。那时阿婆坐在这窗前，也是这样望着檐角的星星，说着苏老先生和那个姑娘的故事。原来时光从不是单向的河，那些藏在旧檐下的等待，终会在某个星落的夜晚，开出温柔的花。

铜铃的声响渐缓，夜色沉得像一汪潭水。阿禾吹灭烛火，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耳畔是风拂过瓦当的轻响，竟也渐渐睡去。梦里，她看见年少的苏老先生和姑娘并肩坐在门槛上，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诗集，星星正一颗一颗，落在青灰色的旧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