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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记得你(上)

潮汐记得你

同学聚会上,我暗恋三年的男神竟坐到我身边;送我回酒店那晚,他拼命守住理智,却没想到——我第二天找上门,委屈发问:“你……怎么忍住的?”

台风季还没到,但海风已经咸得能腌入味了。

我蹲在礁石滩上,用镊子夹起一枚被塑料绳勒变形的寄居蟹壳,轻轻放进标本盒。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湿滑的岩面上。

“林溪?”声音低低的,像退潮时压过沙层的浪。

我手一抖,镊子“啪”地掉进水洼。

三年没听,可这声调——像被潮水反复打磨过的贝壳,清冷又温润,一下就凿穿了我耳膜。

我缓缓抬头。

沈砚穿着件深灰色冲锋衣,袖口挽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手腕。他手里拎着两盒饭,盒盖上印着“海豚湾职工食堂”,油渍晕开一小片,像幅抽象画。

他居然没变。

眉骨更锋利了些,下颌线收得干净,眼神还是那样,看人时像隔着一层薄雾。

大学前三年,他是生物系的神话:

大二带队拿下全国海洋生态建模金奖;

大三拒了国外直博,跑去南海做珊瑚修复;

连毕业典礼都没出席,只托人带了句“课题组走不开”。

而我?

是那个总在讲座后排缩着脖子、连提问都攥烂纸条不敢举手的林溪。

唯一一次和他有交集——

是他路过实验室,看见我给受伤的绿海龟“小绿”喂食,随口说:“投喂频率太高,它会丧失觅食能力。”

我站起来,但脚下却是一滑。

他眼疾手快扶住我胳膊,指尖隔着防晒袖套传来温热。

“小心。”他说完就松手,递过一盒饭,“你导师让我送来的。饭凉了,微波炉在观测站里,记得热三分钟。”

我接过,指尖碰到他手背,像被微小的静电刺了一下。

“谢谢……沈砚学长。”

“现在该叫沈工了。”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我标本盒里那枚畸形的壳上,“这个,留着做污染案例库?”

“嗯……打算写进季度报告附录。”

“附录太可惜。”他顿了顿,“主报告第三章‘人为干扰’部分,正缺这种直观样本。你整理好数据,我帮你加进去。”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写主报告?”

他转身前,轻轻说了句:“你去年发在院网论坛的调研提纲,我看过。”

回观测站的路上,我给室友阿阮发语音,压着嗓子抖:“完了完了!沈砚来了!他来海豚湾实习指导!”

阿阮秒回三连感叹号:

【???那个‘生人勿近·连海豚都绕着他游’的沈砚?!】

【不是说他去东海总站了吗?】

【林溪!!你暗恋对象空降你工位隔壁!!这剧情狗血得我手里的烤鱿鱼都惊掉了!!】

我蹲在宿舍楼道口啃冷饭,饭粒黏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隔壁门“咔哒”开了。

沈砚拎着一桶海水样本走出来,看见我,脚步没停,只微微颔首。

我赶紧低头扒饭,假装专心研究饭盒角落那颗蔫掉的青菜。

他走过去三步,忽然停住。

“林溪。”

他回头,目光落在我T恤领口——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树脂海星胸针,是我自己浇模做的,星臂断了一小截,用银漆补了痕。

“这个……”他喉结动了动,“是潮间带星的复刻?”

沈砚没等我回答,径直走了。

但三分钟后,他折返回来,手里多了支记号笔。

“借一下。”他蹲到我脚边,掀开我帆布鞋帮——鞋带末端,我用银线绣了只芝麻大的寄居蟹,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拧开笔帽,在鞋帮内侧空白处,极快地写了一行小字。

合上笔帽,他起身,声音很轻:

“下次写拉丁学名,Pagurus 的‘g’不发音。你去年写错了。”

说完,他走了。

我颤抖着扯下鞋带。

内侧,是他清峻的字迹:

“L. X.”

“S. Y.”

警报是下午四点拉响的。

海面忽然就黑了——不是天黑,是整片海像被泼了一桶浓墨,浪头卷着白沫,一排接一排撞上防波堤,发出闷雷般的轰响。

“林溪!快撤!‘桑尼’路径突变,今晚登陆!”

老站长冲进观测站,手里攥着卫星云图,纸边都被汗浸软了,“离岸小屋的备用发电机刚修好,你和沈砚去守前半夜,十二点换班!”

我手一抖,记录本掉在地上。

——守夜?

和沈砚?

在离岸三公里、四面环海、只靠一条钢索栈桥连着陆地的孤屋?

我还没开口,沈砚已经把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拎起工具箱:“走。”

他看都没看我,语气却不是命令,是陈述:“栈桥六点关闭,再拖就出不去了。”

我咬咬牙,抓起背包跟上。

风已经能把人推个趔趄。我们一前一后踩着湿滑的栈桥往前走,脚下铁板吱呀作响,海浪在桥下翻腾,像无数只手要拽我们下去。

我缩着脖子,冷风灌进领口,牙齿直打颤。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冲锋衣兜头罩下来。

“穿上。”沈砚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声音混在风里,几乎听不清,“你那件,挡不住今晚的湿气。”

我愣在原地,手里攥着他刚脱下的衣服——内衬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袖口有一点淡淡的、熟悉的玫瑰香,不是香水,倒像晒过太阳的干花。

我飞快套上,宽大的衣摆垂到大腿,袖子长出一截,袖口还松松挂着根银链子,坠着一枚小小的贝壳化石。

……他连这种细节都随身带着?

“发什么呆?”他回头,目光落在我露出来的手腕上——我刚被风吹得发紫,指尖冰凉。

他皱了下眉,突然伸手,一把将我的两只手攥进他掌心。

“手这么冷,还敢穿短袖来海边?”

他声音不高,却比风声更清晰。

我僵住,整个人像被钉在栈桥上。

他的手心滚烫,掌纹粗粝,像常年握仪器留下的茧,蹭得我手背微微发麻。

“我……我以为下午不会降温……”

我声音细若蚊蚋。

他没松手,反而把我的手揣进他卫衣前兜,整个人往他身侧带了半步,用肩膀替我挡开迎面的风浪。

“走快点,潮位在涨。”

——不是牵手。

是护。

我埋着头,鼻尖抵着他后背,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一声声,盖过了海啸般的风声。

小屋比想象中更小。

十平米见方,一张窄床,一张工作台,墙角堆着潮汐记录仪、气象传感器、应急灯、两箱压缩饼干和水。唯一的窗户正对大海,玻璃上全是水痕,像被谁无声地哭过。

刚放下东西,灯“啪”地灭了。

“停电了。”沈砚语气平静,摸黑拧开应急灯,“备用电源只供仪器,照明靠手电和这盏灯——省着用,撑到后半夜。”

蓝幽幽的光亮起,照着他半张侧脸。他正拆开工具箱,检查发电机接线端口。

我缩在床边,偷偷看他。

他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而直,唇色偏淡,但下唇中央有颗极小的痣——我去年在系刊照片里放大看过三次,确认不是印刷污点。

……真有。

“林溪。”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没抬头,“过来搭把手。”

我“啊”了一声,赶紧过去。

他递给我一卷绝缘胶布:“把这根线绕三圈,压紧,别松。”

我手忙脚乱接过来,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手背。

他顿了一下,忽然轻笑:“你手还在抖。”

“风太大了……”我嘴硬。

他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这才发现,自己额角全是冷汗,嘴唇有点发青。

“不是风的事。”他声音沉了下去,“你发烧了。”

“不可能!我早上还好好的!”

话音未落,一阵寒颤猛地窜上来,我牙齿咯咯响,膝盖一软,差点跪地。

沈砚一把扶住我胳膊,掌心贴上我额头——

三秒。

“38.7℃。”他松开手,转身拉开背包,掏出个铝箔药包,“退热贴,先敷着。背包里有布洛芬,等会儿吃。”

我靠在桌边发懵:“你……随身带退热贴?”

“每次来海豚湾都带。”他撕开包装,动作轻柔地按在我额头上,“你去年三月在这儿晕倒过一次,淋了雨,发高烧。从那以后,我就多备一份。”

我怔住。

——去年三月?

那次我只是轻微中暑,靠在礁石上休息了十分钟就醒了,连同事都没告诉。

他怎么知道?

我张了张嘴,却见他忽然脱下卫衣,只剩一件黑色背心。

精瘦的腰线收进裤腰,肩胛骨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像海鸟收拢的翅膀。

我赶紧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可余光还是管不住——

他腕骨凸起,筋络蜿蜒,小臂上一道浅疤,是去年修浮标时被缆绳割的……

我当时远远看见,偷偷在笔记本角落画了朵小花,标了日期。

他没注意我的走神,把卫衣叠了叠,塞到我背后:“垫着,别直接靠铁皮,凉。”

又把我冰凉的手拉过去,攥在两手之间,用力搓了几下。

“手像冰坨。”他低着声,“你平时怎么照顾自己的?”

我没吭声。

——怎么照顾?

熬夜改数据,饿了啃面包,下雨天还蹲滩涂捡垃圾样本……

没人管我,我就忘了自己也要被管。

可现在,有人攥着我的手,用体温一寸寸焐热。

应急灯的光晕里,他垂着眼,睫毛在颤。

像在忍什么。

风越来越狂。

屋顶铁皮被掀得哐当作响,雨点砸在窗上,噼里啪啦,像无数颗子弹。

我们蜷在窄床两侧,中间隔了半米,像两座孤岛。

发电机刚修好,仪器绿灯亮起,嘀嘀声规律如心跳。

手电筒搁在床头,光柱斜斜打在天花板,映出细小的尘埃浮游。

我烧得昏沉,意识像退潮的水,一浪比一浪弱。

忽然,一本硬壳小册子“啪”地落在我腿上。

墨绿封皮,边角磨损,封底用银线绣了只展翅的黑尾鸥——

我猛地清醒。

《闽南沿海常见鸟类图鉴》

——我大二春天在观鸟台弄丢的那本!

我颤抖着翻开。

扉页上,我的字迹歪歪扭扭:

“2022.4.17 晴,第一次见到黑脸琵鹭,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再往后翻——

每一页空白处,都添了新的手写批注。

第23页,黑尾鸥图旁:

【叫声记录:短促“kree-ah”,求偶期频率提高37%。L.X.说像在吵架——她当时笑了,右眼比左眼眯得更弯。】

第48页,白鹭图下:

【4月17日,她蹲在芦苇丛边画速写,铅笔断了三次。我把备用笔给她,她说了七次谢谢,脸红到耳根。】

第89页,最后一页:

【她总把面包掰成小米粒喂海鸥,怕它们噎着。

可自己啃干馒头,配白开水。

——下次,我带饭团给她。】

我手一抖,书差点掉下去。

沈砚就坐在我斜对面,正低头拧一个松动的螺丝,背脊绷得笔直,像在等审判。

“你……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我声音发颤。

“不是捡。”他头也不抬,“是你走后,我从芦苇缝里抽出来的。当时被潮水泡了半页,我连夜用吸水纸压平,晾了三天。”

“为什么……留着?”

他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向我。

灯影摇晃,他眼底却沉静如深海。

“因为上面有你的字,你的观察,你的……喜欢。”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一只栖息的鸟:

“林溪,我不信巧合。

你总‘偶然’出现在我值班的日子;

总‘刚好’多带一份饭,说是吃不完;

连你论文里写错的拉丁名,我都能猜出是你写的——

因为只有你,会把Pagurus的‘g’读成‘基’。”

我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说?”

他忽然伸手,用拇指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

动作极轻,像拂去标本上的灰。

“我在等。”

“等你敢看我的眼睛。”

“等你敢在我面前说‘我饿了’‘我冷了’‘我害怕了’。”

“而不是……永远只敢说‘谢谢’‘不麻烦’‘我没事’。”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刹那雪亮中,我看见他眸子里映着我的影子——

小小的,蜷着的,却终于,被他稳稳接住。

雷声轰隆滚过,震得小屋轻颤。

他没收回手,反将我冰凉的手指一根根裹进他掌心。

“睡一会儿吧。”他低声说,“我在。”

我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衣领间淡淡的玫瑰与海盐味,烧得昏沉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原来他记得。

记得我每一次偷偷喜欢他的痕迹。

像潮汐记得月亮,

像贝壳记得浪声,

像我,终于敢记得:

有人,早已在暗处,为我亮了三年的灯。

天是被光叫醒的。

不是灯,不是闹铃,是光——

一道清亮、锐利、带着咸腥味的晨光,从观测小屋东窗斜劈进来,像一把刚出鞘的银刃,稳稳钉在地板中央。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蜷在窄床里侧,身上盖着沈砚的冲锋衣,而他背靠墙坐在地板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头微仰,睡得极浅。晨光正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守了一夜。

我悄悄撑起身子,脚刚沾地,一阵钻心的疼直窜上来。

“嘶……”

左脚踝肿得像塞了颗小馒头,脚背青紫交叠,边缘泛着不祥的潮红。

昨晚退烧后发了场虚汗,半夜迷迷糊糊想上厕所,摸黑踩空了床边那块松动的铁板,整个人栽下去,脚踝“咔”一声拧在支架角上。怕吵醒他,我咬着嘴唇爬回床上,硬是没吭声。

可地板上,那块铁板已被重新拧紧,螺丝口还留着新鲜的刮痕。

我猛地回头。

沈砚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看着我,目光落在我脚上,没问,只轻声说:

“扭的?”

我点点头,不好意思:“半夜……没开灯。”

“为什么不叫我?”

“你睡着了……”

话音未落,他已起身,单膝蹲下,掌心贴上我脚踝。

动作轻得像触碰一枚搁浅的海葵。

“疼吗?”他拇指按在肿胀最明显处。

“……有点。”

“韧带拉伤,不算严重。”他松开手,起身拉开背包,掏出一卷弹性绷带,“先固定,回站里拍个片。”

他蹲在我面前,低头缠绷带。手指修长稳定,一圈、两圈……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我忍不住问:“你以前……常给人包扎?”

他没抬头,声音低低的:“大二那年,你在‘蓝湾净滩日’搬石头,脚被贝壳划了道口子,蹲在礁石边自己拿矿泉水冲。我路过,递了碘伏和纱布——你说了七次‘不用麻烦’,最后还是接了。”

我怔住。

——那场活动,我只记得自己狼狈又逞强,压根没注意是谁给的药。

原来是他。

绷带系好最后一扣,他忽然抬眼:“还能走吗?”

我试着踩地,疼得皱眉,但咬咬牙:“能。”

他点头:“走吧。潮退了,栈桥还没通,我们走滩涂回去。”

滩涂像一块被巨手揉皱又铺平的灰绿绸缎,绵延数里。

退潮后的泥滩上,水洼星罗棋布,倒映着天光云影,踩上去“噗嗤”一声,陷下半只脚踝。远处,几只黑翅长脚鹬正低头啄食,细腿如针,扎在镜面般的水里。

沈砚走在前头,每一步都极稳,时不时回头等我。

我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他递来的半截枯芦苇当拐杖,冷风一吹,昨晚退烧后的虚汗又冒出来,后背黏腻腻的。

“疼就别硬撑。”他忽然停下,转身看我,“我背你。”

“不用!真不用!”我慌忙摆手,“几步路……我能行!”

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去。

沈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胳膊,顺势一转,直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啊——!”

我惊叫出声,下意识搂住他脖子。

他手臂结实,稳稳托着我膝弯,像抱一箱精密仪器,既不松也不紧。

“别乱动。”他声音贴着我耳畔,带着温热气息,“你比一箱浮标传感器轻多了。”

我脸烫得能煎蛋,嘴硬:“……我那是穿得少!”

他低低笑了一声,迈步往前。

天光渐亮,海风清冽。

我趴在他背上,下巴抵着他肩头,能闻到他后颈淡淡的玫瑰与海盐味——原来不是香水,是海风晒透的衣领、常年握笔的掌心、还有……某种只属于他的、干净又固执的气息。

“去年三月,你晕倒那次,”他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也是这样的早晨。潮退得特别干净,天上一丝云都没有。”

我小声:“……你记得真清楚。”

“那天你蹲在芦苇丛里画黑脸琵鹭,画了三小时,膝盖都淤青了。我把水递给你,你抬头笑了一下,说‘谢谢沈工’——那是你第一次没叫我‘学长’。”

我心头一颤。

——原来他连这个都记得。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滩涂中央出现一片隆起的沙丘,上面稀疏长着几簇碱蓬草,红得像一小片晚霞提前落了地。

沈砚脚步忽然慢了。

他目光落在沙丘东侧一块半埋的礁石上——那石头被潮水磨得圆润,顶上裂了一道细缝,缝里卡着半片褪色的蓝塑料片,边缘被海盐蚀得发白。

像某个旧日的标记。

他把我轻轻放下,扶我站稳,自己蹲到礁石边,用手指抠开缝隙。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拳头大的防水袋。

墨绿色,边角磨得发毛,拉链上挂着枚小小的银色海星挂件。

我呼吸一滞。

那是我大二夏天亲手做的“时间胶囊”。

填满了贝壳、干海葵、一张观鸟记录表,还有一张对折三次的纸条。

那天潮汛预报说午后涨潮,我特意选在退潮最低点埋下它,想着:

“等哪天我不再是那个只敢偷看沈砚背影的林溪,就回来挖开它。”

后来台风突袭,滩涂改道,我再没找到这块礁石。

我以为它早被浪卷走了。

沈砚解开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摊在掌心——

贝壳完好,海葵干瘪,观鸟表字迹晕开一小片……

最后,他抽出那张泛黄的纸条。

晨光落在他指尖,纸条被风轻轻掀起一角。

我心跳如鼓,不敢上前。

他展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

沉默良久。

忽然,他转身,把纸条轻轻递到我眼前。

——那行字,是我三年前用钢笔写的,蓝黑墨水已褪成灰青:

“希望有一天,能和沈砚一起看日出。”

“不是远远看着,是并肩站着,谁也不躲。”

我眼眶瞬间发热。

沈砚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抹掉我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然后,他牵起我的手,引着我一步步走向沙丘最高处。

东方海平线,正泛起一道极细的金边。

他让我靠在他怀里,下巴轻轻搁在我发顶。

“看。”他声音低得像怕惊扰光的降临。

他握紧我的手,声音轻而坚定:

“林溪,我数过潮汐涨落一百七十二次,终于等到退潮时分,看见你埋下的愿望。”

“现在——”

他侧头,额头轻轻抵住我的,“它成真了。”

X光片打出来,像一张灰白的海图——骨骼清晰,软组织模糊,唯有左踝外侧一圈淡淡的云雾状阴影,像被潮水泡软的滩涂。

“韧带轻微拉伤,没伤到骨头。”老站长推了推眼镜,又瞥了眼默默站在我身后的沈砚,“休息一周,别沾水,别负重。阿砚,你盯着点,别让她偷偷去滩涂捡样。”

我缩了缩脖子。

——完了,连“偷偷”都被预判了。

沈砚只“嗯”了一声,却在我转身时,自然而然伸手扶住我胳膊肘,力道不大,却稳。

回宿舍路上,我一瘸一拐,他走得极慢,一步一等,像在配合一台精密仪器校准节奏。

风小了,海面铺着细碎的金光,远处几艘渔船正缓缓归港,像几粒浮在汤里的芝麻。

我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他没否认,只淡淡道:“仪器半夜报警三次,潮位传感器读数异常。”

“那你现在不困?”

他侧头看我一眼,眼底确有青影,却弯了下唇角:“困。但得先给你煮姜汤。”

“啊?不用!我喝点热水就行——”

“你退烧后体温偏低,脚又伤了。”他语气平平,像在陈述实验数据,“姜汤驱寒活血,是基础生理支持,不是照顾。”

……好一个“基础生理支持”。

我闭嘴了。

他住的是单人值班房,比我的宿舍大不了多少,却整洁得像实验室台面:床铺棱角分明,书架按分类编号,连水杯都朝同一个方向摆。

我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看他弯腰翻找。

橱柜底层,他取出个小纸袋——不是超市买的干姜片,是手工切的,厚薄不均,边缘还带着点泥土的褐黄。

“自己晒的?”我忍不住问。

“嗯。去年秋天,在你常去的那片滩涂后山。”他顿了顿,声音轻了点,“你蹲那儿画芦苇,我顺手挖了几株老姜,晾在观测站顶楼。”

我怔住。

——那片山我只去过两次!

一次是追一只误入内陆的黑脸琵鹭雏鸟;

一次是暴雨前抢收实验苗圃……

他居然都记得。

灶是电磁炉,老旧,火力不稳。他倒水、下姜、调小火,动作沉稳,像在配培养液。

水沸了,咕嘟冒泡。他去开柜子拿红糖。

就在这时——

“滋啦!”

炉上汤碗突然爆沸,滚汤猛地窜起半尺高,兜头泼向他右手!

“小心!”我惊叫,下意识扑过去。

晚了。

他缩手极快,可虎口到腕骨内侧,已烫出一道刺目的红痕,皮肉微微发亮。

他皱了下眉,没吭声,只拧开水龙头冲手。

我一瘸一拐冲过去,抓住他手腕:“快!冲十五分钟!别乱动!”

他由着我扶着他手,水流哗哗响。我抬头瞪他:“你刚才走神了!想什么呢?!”

他垂眸看我,水珠顺着他小臂滑落,滴在旧伤疤上。

“想你论文致谢里那句。”

“‘特别感谢某位不愿具名的学长,在我数据崩溃的深夜,远程帮我调通了模型接口’。”

他轻笑,“其实我愿意具名。只是怕你尴尬。”

我鼻尖一酸,声音发颤:“……你连致谢都存着?”

他没回答,只任我替他擦干手,抹上烫伤膏。药膏清凉,他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蜷。

傍晚,他扶我回房休息。

我脚踝裹着绷带搁在矮凳上,他坐床边椅子上,低头回邮件。屏幕光映着他半张脸,侧影安静。

我偷看他——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极快,可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烫伤处,像在确认某种真实。

忽然,他手机震了一下,滑落到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

屏幕亮着,锁屏壁纸……是我。

——不是正脸,是侧影。

我坐在大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头发扎成低马尾,正低头记笔记,窗外阳光斜斜打进来,落在睫毛尖上,像停了一只小蛾。

我心跳漏了一拍。

手指一颤,误触解锁——

相册自动弹开,最新相簿命名:“L.X. - 生态位标记”

我屏住呼吸,点开。

第一张:

我蹲在实验水槽边,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细白手腕——袖口内侧,用银线绣的芝麻大寄居蟹清晰可见。拍摄时间:2023.11.08 14:27。

第二张:

院刊内页截图。我写的《潮间带微塑料分布初探》,文末致谢栏被红框圈出:“……及一位总在深夜回复我提问的学长”。

第三张:

我抱着一摞标本盒穿过走廊,裙摆被风吹起一角,脚踝上系着条淡蓝丝带——那是我生日自己扎的,只戴过一天。

第四张……第五张……

讲座、实验室、滩涂、食堂窗口——

全是我的碎片。

最后一张,是今早。

我靠在他背上,睡着了,脸颊压着他肩头,发丝被海风吹乱,贴在他颈侧。

他拍的。

标题写着:“首次捕获目标个体,活体,温顺,易受惊。”

我眼眶发热,手指僵在屏幕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删掉吗?”

我猛地抬头。

他不知何时已停下打字,正静静看着我,眼神坦荡,没有躲闪,只有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删。”我声音发颤,“……能再多拍一点吗?”

他眼底一亮,像灯塔突然亮起。

下一秒,他起身,蹲到我面前,与我平视。

然后,他轻轻牵起我的右手,拇指在我手背摩挲了一下。

“林溪。”

“脚还疼吗?”

我摇头。

“那……陪我走走?就院墙外那条木栈道,十分钟。”

我心跳如鼓,点点头。

他没松手,反而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温热而坚定。

——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

我们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话,只有鞋底踩在木板上的轻响,和远处海鸥的鸣叫。

他的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打圈,像在安抚一只刚被救起的幼鸟。

我偷偷看他侧脸——

他嘴角微微上扬,像藏着一整片晴空。

忽然,前方拐角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老站长提着菜篮子迎面走来,一眼看见我们交握的手,脚步硬生生刹住。

空气凝固了。

他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在沈砚脸上扫过,最后落回我们紧握的手上。

沉默三秒。

他干咳一声,把菜篮子换到另一只手:“……阿砚,小林脚伤了,你多照应。”

“嗯。”沈砚声音沉稳,手却攥得更紧了些,“我会的。”

站长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在看一场即将登陆的风暴。

他没再多说,提着篮子匆匆走了。

我手心瞬间沁出薄汗。

沈砚却低笑一声,凑近我耳边,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

“别怕。他三年前就怀疑过——

你大二冬天蹲滩涂记录鸻鹬,我脱了外套给你披上,他亲眼看见的。”

我瞪大眼:“……那他怎么没说?”

“他说,”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年轻人的事,得等潮水退到最远,才能看清脚印往哪边走’。”

我愣住,随即笑出声,眼眶却湿了。

可笑完没三分钟,宿舍楼道口,我撞见阿阮。

她手里拎着两杯奶茶,瞪着我们牵着的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海胆。

“林——溪——!!”

她压着嗓子尖叫,“你俩……牵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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