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筱在西北的小镇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风沙很大，阳光却格外烈，照在土黄色的城墙上，像镀了层金。她租了间带院子的老房子，院子里有棵歪脖子枣树，房东说“秋天能结满树甜枣”。
她找了份在当地文化馆帮忙整理老照片的工作，每天和泛黄的相纸打交道。照片里的人穿着蓝布褂子，站在土坯房前笑得憨厚，背景里的风沙和现在一样，卷着尘土掠过镜头。
日子过得像口老井，沉静得能映出云影。她学会了在风沙天用纱巾包头，学会了分辨不同品种的枸杞，甚至能听懂当地人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
只是偶尔整理到民国时期的女星照片，看到那些描着细眉的笑脸，指尖还是会微微发颤。
有天文化馆馆长拿来个旧化妆箱，说是从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锁早就锈死了，让她帮忙看看能不能打开。顾亦筱用发夹捅了半天锁芯，“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几支铝管口红，外壳的漆掉了大半，还有把牛角梳，梳齿断了两根。最底下压着张照片，黑白的，两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人依偎在一起，左边的那个眉眼弯弯，像极了任熙熙。
顾亦筱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这是民国时的电影明星，叫苏曼丽。”馆长凑过来看，“听说她当年为了个女人，跟家里闹翻了，后来被封杀，就再也没消息了。”
顾亦筱捏着照片的边角，指尖泛白。照片里的风沙模糊了背景，两个女人的笑容却清晰得像昨天。原来有些故事，早在几十年前就演过一遍，结局都写在了风里。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任熙熙的公寓，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任熙熙穿着白衬衫，趴在沙发上看剧本，脚边的星星脚链闪着光。
“亦筱，”任熙熙转过头，笑得像只偷糖的狐狸，“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手里举着支口红，正红色的膏体在灯光下泛着光，和那支被锁在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顾亦筱想走过去抱住她，脚却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任熙熙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醒来时，枕头湿了大半。窗外的风沙拍打着窗棂，像谁在低声哭泣。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某天在镇上的供销社买肥皂，听见货架后的两个姑娘在聊天。
“你看任熙熙新拍的杂志没？听说她要去好莱坞发展了。”
“看了看了，那套沙漠写真绝了！就是眼神看着有点……空。”
“可不是嘛，自从她上次澄清恋情，就没见她真正笑过。听说她经纪人把那个化妆师逼得很惨，连业内都没人敢用了……”
后面的话顾亦筱没听清，手里的肥皂“啪嗒”掉在地上，滚到货架底下去了。
她踉跄着走出供销社，风沙迷了眼，疼得直流泪。原来那场记者会不是结束，是任熙熙亲手挖的陷阱——她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用“负心人”的名声，换了她的安全。
就像那只被猎人盯上的狐狸，故意叼着毒饵跑向相反的方向，只为了让藏糖的洞穴不被发现。
顾亦筱蹲在路边，看着风沙卷着枯叶掠过脚边，忽然想起任熙熙在海边说的那句话：“亦筱，忘了我吧。”
原来不是不爱，是太爱了，爱到宁愿自己跌进深渊，也要把她推上岸。
那天晚上，顾亦筱翻出了被锁在抽屉最底层的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时，时间显示是三年后。
她颤抖着手点开浏览器，输入“任熙熙”三个字。
跳出的新闻铺天盖地。她拿了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主演的好莱坞电影票房大卖，经纪人成了金牌推手，连当年黑她最狠的营销号，都在发“影后涅槃”的通稿。
可所有的新闻里，都没有她的名字。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
顾亦筱往下翻，翻到一条半年前的旧闻，标题是“任熙熙深夜现身精神病院，探望神秘病人”。配图很模糊，只能看到她戴着墨镜和口罩，穿着黑色风衣，背影瘦得像根芦苇。
精神病院的名字很眼熟，顾亦筱想了半天才记起——那是任熙熙的母亲住的地方。当年任熙熙刚出道时，母亲因为受不了网络暴力精神失常，一直住在那里。
原来她每次“深夜密会”，不是去见什么情人，是去看母亲。
顾亦筱的眼泪掉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她忽然明白，任熙熙从来都不是只为自己活的。她肩上扛着太多东西，母亲的病，团队的期望，甚至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目光。
而自己，大概是她唯一想卸下防备，却最终不得不推开的人。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显示“未知”。
内容只有一句话：“我在你院子里的枣树下。”
顾亦筱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
院子里的风沙还没停，枣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件驼色大衣，风把围巾吹得猎猎作响。墨镜滑在鼻尖，露出那双熟悉的眼睛，正望着她，亮得像淬了星光。
是任熙熙。
她瘦了很多，颧骨的线条更锋利了，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却还是笑着，像三年前在化妆间里那样，眼尾微微上翘：“顾老师，我来讨颗枣吃。”
顾亦筱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风沙迷了眼，却不敢眨眼，怕这只是场幻觉。
直到任熙熙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发颤，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怎么来了？”顾亦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来看看你。”任熙熙的指尖停在她眼角，像在确认什么，“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呢？”顾亦筱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你过得好吗？”
任熙熙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院子里的风沙忽然停了，阳光穿过枣树枝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影。顾亦筱看着她眼里的疲惫，忽然明白，这场名为“救赎”的局，从来都不是双向的。
任熙熙用自己的坠落，换了她的新生。
而她这只偷糖的狐狸，终于在三年后，等到了那个把糖藏起来的人。只是这一次，她们都知道，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风沙又起，卷着枣叶掠过脚边，像在唱一首迟来的挽歌。陷阱里的回声，终究还是传到了彼此耳里，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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