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凌晨一点的保姆车驶离喧嚣的宴会厅，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闪光灯与尖叫。任熙熙蜷在后座，把高跟鞋踢到角落，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星芒裙的裙摆被她随意揉成一团，像揉皱了的星空。

顾亦筱坐在副驾驶，手里还捏着那支未拆封的口红。车窗外的霓虹掠过她侧脸，在镜片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不喜欢吗？”任熙熙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那支‘炽焰红’，我记得你以前在剧组总用。”

顾亦筱把口红塞进化妆包最底层，拉链拉到一半停住：“任小姐用不上这种平价货。”

“我说给你用。”任熙熙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碰到她的椅背，“顾老师总把我当外人。”

司机降下了前后排的隔断，车厢里瞬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任熙熙身上的玫瑰香水味漫过来，混着香槟的微醺气息，像张温柔的网。顾亦筱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某种不加掩饰的探究。

“今天红毯上，你为什么躲着镜头？”任熙熙的指尖轻轻划过后座的真皮纹路，“我特意给你留了位置。”

“我只是化妆师。”顾亦筱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该出现在镜头里。”

“可你是顾亦筱啊。”任熙熙又说了这句话，和昨晚卸妆时一样，尾音带着点执拗的委屈，“三年前在横店，零下几度的天，你把暖手宝偷偷塞给我；我过敏起疹子，你连夜跑遍三条街买不含酒精的药膏；我拿到影后那天，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这些，难道只是化妆师该做的？”

顾亦筱的指尖在化妆包拉链上顿住，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三年前的记忆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猝不及防地涌上来——任熙熙裹着军大衣在寒风里背台词，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眉眼；她把过敏的药膏涂在脸颊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笑着说“没事”；庆功宴上她举着奖杯，在人群里踮脚找她，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

那些细碎的瞬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早就在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顾老师，”任熙熙忽然伸手，从后座探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怕？”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腕往上爬，顾亦筱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任熙熙的指尖带着点香槟的甜气，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道浅疤：“怕别人说闲话？怕我只是一时兴起？”

车驶过一座桥，桥下的江水泛着粼粼波光。顾亦筱看着水面倒映的月亮，忽然想起上周任熙熙拍落水戏，她在岸边举着浴巾等，任熙熙被拉上来时冻得发抖，却抓住她的手说“顾老师的手比浴巾还暖”。

那时周围有很多工作人员，她慌忙抽回手，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我没怕。”顾亦筱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要被车窗外的风卷走。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任熙熙的气息拂过她耳后，“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多像偷情。”

“任熙熙！”顾亦筱猛地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任熙熙不知何时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眼里的狡黠像只偷到糖的狐狸。

“我开玩笑的。”任熙熙笑得更欢，手指却顺着她的手腕往上，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但顾老师脸红的样子，比口红还好看。”

顾亦筱别过脸，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震天响。她知道自己该推开这过分亲昵的距离，该提醒对方“注意分寸”，可指尖触到任熙熙微凉的手背时，却鬼使神差地蜷了蜷，没舍得挣开。

就像那天在化妆间，任熙熙说“叫我熙熙”，她嘴上没应，心里却悄悄把“任小姐”三个字换成了更柔软的音节。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任熙熙的助理已经等在门口。顾亦筱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却被任熙熙拉住。

“明天放你假。”任熙熙从包里翻出个钥匙扣，和顾亦筱那个星星款一模一样，只是链尾多了个小小的“熙”字，“这个给你。上次那个……可能不太配你。”

顾亦筱捏着那枚钥匙扣，金属的凉意透过指腹传来，却烫得她指尖发麻。任熙熙下车时，星芒裙的裙摆扫过她的脚踝，像一句无声的邀约。

“顾老师，”任熙熙站在车外，朝她挥了挥手，路灯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别总把自己锁在门外。”

保姆车重新启动时，顾亦筱看着那枚新的钥匙扣，忽然发现自己的旧款还躺在化妆包的夹层里。两个星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遥遥相对，像两个无法重叠的影子。

她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任熙熙是聚光灯下的影后，而她只是幕后的化妆师，就像舞台与后台，永远隔着一道幕布。可那枚带着“熙”字的钥匙扣，像颗裹着糖衣的诱饵，让她明知可能沉溺，却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手机屏幕亮起，是任熙熙发来的照片——红毯上她转身的瞬间，裙摆飞扬，而镜头角落，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盯着那片星芒，一动不动。

配文是：“你看，你早就站在我的风景里了。”

顾亦筱盯着照片，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却迟迟没按下去。夜色漫过车窗，像一场无声的纵容，而她知道，自己心里那道名为“界限”的堤坝，已经悄悄裂开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