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裹着细雪粒子，刮过青澄中学的红墙，将香樟树上最后几片枯叶卷落，砸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高二（3）班的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窗外的寒意被隔绝在外，却隔不断少年少女心底悄悄滋长的，带着涩意的悸动。
冷筱坐在窗边，指尖抵着冰凉的玻璃，画着模糊的圈。雾气被指尖蹭开，露出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有操场上，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挺拔身影。
祁竺正在和张扬打球。篮球砸在地面上的砰砰声，隔着窗户传进来，沉闷又清晰。他的动作依旧利落，转身、跳跃、投篮，一气呵成。寒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冷风吹红了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眉眼间的清亮。
冷筱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黏在他的身上，挪不开分毫。
林薇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又在看祁竺啊？冷筱，你这眼神，都快能拉丝了。月考完都快半个月了，你俩那本‘电学笔记’，传了多少来回了？”
冷筱的耳尖瞬间红透，慌忙收回手，指尖还带着玻璃的凉意。她转过身，假装翻找抽屉里的试卷，声音细若蚊呐：“别胡说，就是问几道题而已。”
“问几道题？”林薇薇挑眉，伸手从她抽屉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封面是干净的白色，边角却被摩挲得有些发卷，“这笔记本，可是祁竺亲手整理的，里面不光有电学重点，还有你错题的详细解析，连步骤都标得清清楚楚。我看啊，他对你，可不是‘同学’那么简单。”
冷筱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去抢笔记本：“还给我！”
林薇薇笑着躲开，翻开笔记本，指着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你看你看，这里还写着‘月光很好，风也温柔’，这明明就是……”
话没说完，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班主任陈老师抱着一摞试卷，站在门口，脸色严肃：“林薇薇，冷筱，上课铃都响了，你们俩在干什么？”
林薇薇吓得一哆嗦，连忙把笔记本塞回冷筱手里，吐了吐舌头，坐得笔直。冷筱也慌忙低下头，耳根发烫，心脏砰砰直跳，生怕陈老师看出什么端倪。
陈老师扫了她们一眼，没再多说，走上讲台，将试卷重重地放在讲台上：“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整体情况不太理想。不过，我们班有两位同学，成绩很突出。祁竺，年级第一；冷筱，年级第二。”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
冷筱抬起头，正好对上祁竺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清亮得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她慌忙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陈老师又说了些关于学习的注意事项，最后话锋一转：“还有一件事，学校要选拔学生参加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名额只有一个。祁竺，你是我们班物理最好的，这个名额，就给你了。”
祁竺站起身，微微颔首：“谢谢老师。”
冷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既骄傲，又有些莫名的酸涩。她知道，物理竞赛的集训很辛苦，而且要去很辛苦，而且要去邻市的集训基地，一去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见不到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冷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微微发疼。
放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冷筱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看着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个离开，心里的犹豫，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想问问祁竺，集训什么时候开始，想问问他，要不要带些厚衣服，想问问他……能不能在走之前，和她说句话。
可她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祁竺两个人。
祁竺正在收拾书包，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雪花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窗外的世界，一片灰蒙蒙的。
“祁竺。”冷筱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祁竺转过身，看着她，眼神清亮：“怎么了？”
“那个……物理竞赛集训，”冷筱的手指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祁竺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去邻市的实验中学，集训两个月。”
冷筱的心，沉了下去。下周一，还有三天。
“哦。”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落，“那……你要加油。”
“嗯。”祁竺点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要不要来送送我？”
冷筱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像是黯淡的星空，突然亮起了星星。她看着祁竺，用力点头：“好！我去送你！”
祁竺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雪花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
他们推着车，走出校门，沿着被白雪覆盖的林荫道，慢慢走着。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一首温柔的歌。
“我给你整理了一些物理竞赛的真题，”祁竺突然开口，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她，“里面有我做的笔记，你要是有时间，可以看看。”
冷筱接过文件夹，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却带着一丝温热的电流。她低头看着文件夹，封面是祁竺亲手写的“物理竞赛真题解析”，字迹潇洒利落。
“谢谢你。”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
“不用谢。”祁竺笑了笑，“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冷筱连忙点头。
“我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走了之后，没人帮她打理花店，”祁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去帮我看看？”
祁竺家的花店，冷筱去过一次。就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温馨又美好。他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和祁竺很像。
“当然可以。”冷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放心吧，我会经常去的。”
祁竺的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
祁竺停下脚步，看着冷筱，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拂去冷筱发间的雪花。
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到冷筱的头皮上，烫得她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看着祁竺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心跳像是要跳出胸腔。
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温柔得像是一场梦。
“冷筱，”祁竺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
他的话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温柔。
祁竺皱了皱眉，收回手，掏出手机。是他妈妈打来的。
“喂，妈。”他接起电话，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时的清冽。
冷筱站在一旁，看着他接电话的样子，心里的悸动，像是被冷水浇灭，只剩下淡淡的失落。
祁竺挂了电话，看着她，有些歉意：“我妈催我回家了。”
“嗯。”冷筱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你快回去吧。下雪路滑，小心点。”
“好。”祁竺点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出口，“下周一，早上八点的火车，我在火车站等你。”
“好。”冷筱用力点头，“我一定去。”
祁竺笑了笑，转身，骑着车，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冷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骑上车。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的，却烫得她眼眶发红。
她知道，祁竺刚才想说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心里，在期待什么。
只是，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像这场漫天飞雪，美丽，却带着凛冬的寒意。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格外漫长。
冷筱每天放学，都会去祁竺家的花店帮忙。打扫卫生，整理花束，陪祁竺的妈妈聊天。祁竺的妈妈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祁竺小时候的糗事。
“祁竺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祁妈妈笑着说，眼里带着欣慰，“就是性子太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冷筱啊，你是个好姑娘，以后，要多陪陪他。”
冷筱的脸，瞬间红透，心里却甜丝丝的。
她看着花店窗台上的那盆月季，开得正盛，红得像是一团火。她想起祁竺，想起他温柔的笑容，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没说完的那句话。
心里的期待，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周一那天，天还没亮，冷筱就起床了。
她穿上最喜欢的那件米白色大衣，围上红色的围巾，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亲手熬的红糖姜茶。她知道，祁竺胃不好，喝这个，可以暖暖胃。
她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嘈杂得很。冷筱站在候车厅的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保温桶，目光紧紧盯着入口的方向。
七点五十分。
七点五十五分。
八点。
祁竺还没来。
冷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掏出手机，想给祁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她有些慌了，在候车厅里来回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从入口进来的人，却始终没有看到祁竺的身影。
八点十分。
广播里响起了检票的通知。
去邻市的火车，开始检票了。
冷筱的眼睛，红了。她看着检票口，心里的失落，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他是不是，忘了？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让她来送？
就在冷筱快要忍不住掉眼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冷筱。”
冷筱猛地转过身。
祁竺站在她的身后，头发上落着雪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他的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祁竺！”冷筱的眼睛，瞬间亮了，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
“对不起，”祁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妈早上突然晕倒了，我送她去医院，耽误了时间。”
冷筱的心，猛地一揪：“阿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低血糖，”祁竺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冷筱松了口气，连忙把保温桶递给他：“这是我熬的红糖姜茶，你胃不好，路上喝点。”
祁竺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他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这个，给你。”他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
冷筱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笔身是银白色的，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这是……”
“我攒了很久的钱，买的，”祁竺的耳尖，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喜欢写字，这支笔，送给你。”
冷筱看着手里的钢笔，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甜丝丝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谢谢。”她哽咽着说。
“检票了。”祁竺看着检票口，眼里闪过一丝不舍。
“嗯。”冷筱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路上小心。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打电话。集训很辛苦，要照顾好自己。”
“好。”祁竺点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冷筱的身体，僵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和她的一样，砰砰直跳。
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温柔得像是一场梦。
“我走了。”祁竺松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嗯。”冷筱点了点头，看着他，“一路顺风。”
祁竺笑了笑，转身，朝着检票口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
冷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检票口，才慢慢转过身。手里的钢笔，冰凉的，却带着一丝温热的温度。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知道，有些话，不说出口，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就像这场凛冬的雪，终究会融化，就像他这一走，两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只是那时的她，还抱着一丝侥幸。
她以为，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她以为，等他回来，他们就能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部说出来。
她以为，这场双向暗恋的青春，会像花店门口的月季，开得热烈而灿烂。
却不知道，凛冬已至，霜雪已降。
有些心动，一旦藏在霜雪之下，就再也没有机会，破土而出。
火车站的广播里，还在循环播放着检票通知。雪花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
冷筱站在漫天风雪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钢笔，看着祁竺消失的方向，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这一别，竟是他们青春里，最后一次，如此靠近的拥抱。
更不知道，这场大雪，不仅覆盖了青澄中学的红墙，还覆盖了他们，来不及说出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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