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着不走的九月，青澄中学的香樟道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风卷着叶尖滚过走廊，捎来隔壁班的喧闹，也捎来高二（3）班教室里，那份藏在笔尖划过纸页声里的，小心翼翼的悸动。
冷筱抱着一摞英语作业本，站在祁竺的课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硬壳本子的棱角。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在他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眉头微微蹙着，像是陷在某个难解的磁场问题里。
“祁竺，”冷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怕惊扰了这份专注，“英语作业要收了，你……”
后半句没说完，祁竺已经抬起头。他的睫毛很长，垂落时能遮住眼底的光，抬眼的瞬间，那双浸着碎光的黑眸撞进冷筱的眼里，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愣了愣，随即伸手去桌肚里翻找，指尖碰到作业本的瞬间，又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等一下，我还有两道题没订正完。”
“没关系，”冷筱连忙摇头，把怀里的作业本往臂弯里拢了拢，“我等你一会儿就好。”
她站在课桌旁，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走太远。目光落在他的侧脸，看着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看着他笔尖划过纸页时，指节微微用力的样子。风从窗外钻进来，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也撩起冷筱心里那根细细的弦，轻轻一颤，痒得人慌神。
后座的张扬又开始起哄，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两个人都听见：“哟，我们祁大学神写作业，还得劳烦班长亲自等啊？”
祁竺的耳尖瞬间漫上一层薄红，他头也没抬，抓起桌上的橡皮砸过去，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闭嘴。”
张扬灵活地躲开，笑得更欢了：“恼羞成怒了恼羞成怒了！”
冷筱的脸也跟着红透了，她慌忙转过身，假装去看窗外的香樟树，耳朵却竖得笔直，听着身后的动静。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停了，祁竺站起身，把作业本递过来，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谢谢。”祁竺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
“不客气。”冷筱接过作业本，指尖发烫，匆匆说了一句，便抱着本子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时才发现，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
林薇薇用胳膊肘撞撞她的胳膊，挤眉弄眼：“可以啊冷筱，现在都能让祁竺脸红了。”
“别瞎说。”冷筱把作业本放在桌角，翻开数学练习册，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指尖相触的温度，还有祁竺泛红的耳尖。
她不知道的是，祁竺坐回座位时，也盯着自己的指尖发了半天呆。刚才碰到她手背的触感，柔软得像云朵，一路从指尖烫到心口，让他连刚才解不出的物理题，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张扬凑过来，撞撞他的肩膀：“行啊你，刚才那一下，故意的吧？”
祁竺白了他一眼，把竞赛题集翻得哗啦响：“写你的作业去。”
张扬撇撇嘴，却笑得一脸了然。
秋意渐浓的时候，青澄中学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来了。
操场上彩旗招展，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各班的方阵喊着口号走过主席台，震得人耳膜发颤。冷筱作为班长，要负责登记运动员的参赛项目，还要协调后勤，忙得脚不沾地。她穿着一身蓝白校服，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手里攥着一张参赛名单，在人群里穿梭。
“冷筱！”有人叫她的名字。
冷筱转过身，看到祁竺站在不远处的跑道旁，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朝她挥了挥手。她愣了愣，脚步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
“看你忙了一上午，”祁竺把矿泉水递过来，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带着沁人心脾的凉，“喝点水吧。”
“谢谢。”冷筱接过水，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又是一阵熟悉的电流感，她慌忙缩回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燥热。
“你报了什么项目？”祁竺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我没报，要负责后勤。”冷筱摇摇头，看向跑道另一端，“你呢？我记得你报了1500米？”
“嗯。”祁竺点头，目光也跟着她的视线飘过去，“下午决赛。”
“那你要加油。”冷筱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去给你加油。”
祁竺的嘴角弯了弯，像是有月光落在上面，温柔得不像话：“好。”
下午的阳光依旧毒辣，1500米决赛的检录处围了不少人。冷筱挤在人群里，手里攥着一瓶刚买的运动饮料，目光紧紧盯着检录处的方向。当祁竺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走出来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色的运动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清亮，像山涧的清泉。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在人群里精准地找到她，朝她挥了挥手。
冷筱连忙举起手里的饮料，也朝他挥了挥，嘴角扬起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发令枪响的瞬间，运动员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祁竺的起跑不算快，他擅长的是耐力跑，所以一开始只是跟在大部队的中后位置，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冷筱站在跑道边，跟着他的步伐跑，嘴里喊着“祁竺加油”，声音都喊哑了。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有个选手突然加速，冲到了最前面，祁竺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是呼吸渐渐变得粗重，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跑道上，瞬间被蒸发。
冷筱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她攥紧了手里的饮料，手心全是汗。
最后一圈的时候，祁竺突然加速了。
他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猎豹，迈开长腿，朝着终点线冲去。风在他耳边呼啸，周围的加油声越来越响，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冷筱的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响亮。
那一瞬间，祁竺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他超过了一个又一个选手，在离终点线还有十米的时候，冲到了最前面。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祁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冷筱连忙冲过去，扶住他的胳膊：“你怎么样？没事吧？”
祁竺的呼吸很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冷筱泛红的眼眶，笑了笑，声音沙哑：“没事。”
张扬也跑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大喊：“祁竺你牛啊！第一名！”
周围的同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祁竺却只看着冷筱，看着她手里攥着的那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给。”冷筱把饮料递给他，“快喝点水。”
祁竺接过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看着冷筱，突然开口：“你刚才喊得很大声。”
冷筱的脸瞬间红了，她低下头，抠着手指：“我……我就是想给你加油。”
“嗯，”祁竺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听到了。”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暖暖的温度。周围的喧闹似乎都变成了背景音，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跑道边，看着彼此，眼里的笑意，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心事。
运动会结束后，祁竺拿了1500米的第一名，还破了校运会的纪录。班主任特意在班会上表扬了他，让他分享一下获奖感言。祁竺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最后落在冷筱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没什么特别的感言，”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就是谢谢大家的支持，尤其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台下的起哄声淹没了。张扬带头喊着：“尤其是班长！”
全班同学都跟着笑起来，冷筱的脸又红透了，她低下头，假装看课本，耳朵却烫得厉害。祁竺也笑了，他看着台下那个低着头的身影，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秋意越来越浓，香樟道上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冷筱和祁竺的交集越来越多。
他们会一起在晚自习后，沿着香樟道慢慢走回家。月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会聊学习，聊竞赛，聊喜欢的歌，聊未来的大学。他们很少谈及心事，却总是能在沉默的间隙里，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冷筱会在祁竺熬夜写竞赛题的时候，给他带一杯热牛奶。祁竺会在冷筱为了班级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默默帮她整理好资料。
他们的心事，像香樟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又小心翼翼地，藏在叶尖，不敢坠落。
林薇薇看着冷筱每天晚自习后，都要磨蹭半天才回家，忍不住打趣她：“你现在和祁竺，是不是快成连体婴了？”
冷筱的脸一红，反驳道：“我们只是顺路。”
“顺路？”林薇薇挑了挑眉，“顺路能顺半个多小时？冷筱，你就承认吧，你喜欢祁竺。”
冷筱的心猛地一跳，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笔，声音很轻：“我……我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敢承认。
她怕自己的心意说出口，连现在这样的相处，都会变得尴尬。她怕祁竺不喜欢她，怕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最后变成一场笑话。
而祁竺，也在对着张扬的调侃，矢口否认。
“你是不是喜欢冷筱啊？”张扬撞着他的肩膀，一脸八卦，“不然你怎么天天晚自习后，都要等她一起走？”
祁竺的耳尖泛红，他把手里的物理书翻得哗啦响：“别胡说，我们只是顺路。”
“顺路？”张扬嗤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家和冷筱家的路，要绕着香樟道走三圈？祁竺，你就是怂。”
祁竺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叶子又落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喜欢冷筱，从高一开学的第一天，看到她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开始，他就喜欢她了。
他只是不敢说。
他怕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会吓到她。他怕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他怕这份藏在心底的喜欢，会变成彼此的负担。
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沉默地看着彼此，沉默地关心着彼此，沉默地，把心事藏在秋分的落叶里，藏在晚自习的月光里，藏在每一次指尖相触的瞬间。
这天晚自习后，冷筱和祁竺又沿着香樟道慢慢走。
月光很亮，洒在落叶上，像是铺了一层霜。风卷着落叶，在他们脚边打转。
“下周就要月考了。”冷筱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祁竺点头，“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物理的电学部分，有点不太懂。”冷筱挠了挠头，有些苦恼。
“我给你整理了一份笔记，”祁竺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她，“里面有电学的重点和易错点，你看看，应该会有帮助。”
冷筱接过笔记本，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又是一阵熟悉的电流感。她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潇洒利落，重点内容用红笔标注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些她平时易错的题型，都被他整理出来了。
“谢谢你。”冷筱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
“不用谢。”祁竺笑了笑，“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好。”冷筱点头，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珍宝。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祁竺停下脚步。
“我家到了。”他看着冷筱，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笔记本上，“记得看。”
“嗯，我会的。”冷筱点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祁竺，月考加油。”
“你也是。”祁竺看着她，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晚安。”
“晚安。”
祁竺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月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温柔得像是一幅画。
冷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子口，才慢慢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她怀里抱着那个笔记本，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甜丝丝的。
她翻开笔记本，突然发现，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
字迹潇洒利落，是祁竺的笔迹。
“月光很好，风也温柔。”
冷筱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行小字，心跳瞬间加速，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洒下的月光，温柔得像是能淌出水来。风卷着落叶，在她脚边打转，带着淡淡的，桂花的香气。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眼底的光，比月光还要亮。
而祁竺，并没有走远。
他站在巷子口，看着冷筱的背影，看着她站在月光下，低头看着笔记本，嘴角扬起的笑意，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绽放。
他知道，自己写的那行字，她看到了。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懂。
但他还是写了。
写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那句，想说给她听的话。
秋分的夜，月光温柔，风也温柔。
藏在心底的心事，像是落叶上的露珠，在月光下，悄悄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样温柔的时光，会有多短暂。
不知道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被现实的洪流，冲得支离破碎。
不知道这场双向暗恋的青春，最终会走向，一个怎样的，令人心碎的结局。
他们只知道，在这个月光温柔的夜晚，他们的心里，住着彼此。
住着那个，让他们心动的，少年和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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