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崔情为昭仪的旨意传至崔府那日,整座府都静了一瞬,随即又被忙乱的脚步声填满。
崔情正蹲在兔苑里喂胡萝卜,听闻消息时,指尖还沾着兔毛。她起身拍了拍裙摆,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只冲着匆匆跑来的侍女眨眨眼:“急什么,圣旨既下,总归是要入宫的,难不成还能躲不成?”
语气里带着几分洒脱,眼底却藏着一丝通透。
帝王当众留她,明摆着是做给朝臣看,她这趟入宫,既是身不由己,也是崔家避不开的局。
入宫前有三日的准备时间,母亲拉着她的手,利用这三天时间请嬷嬷在房里教她宫规礼仪,从行走坐卧到应对进退,絮絮叨叨没个了。崔情听得认真,半点没有世家女的娇纵,偶尔还能举一反三,笑着回一句:“娘放心,女儿晓得分寸,宫里不比家里,但也不至于束手束脚,见人说人话,见鬼……自然是躲着走。”
这话逗得母亲笑骂一声“猴儿精”,眼眶却红了。
父亲则是单独找她谈了一次话,话里话外都是“谨言慎行”“保全其身”。崔情敛了笑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轻事。崔家树大根深,女儿不会给家族惹麻烦,更不会让自己受妻屈。”
她的聪明,从不是小聪明,而是懂得在什么场合,守什么规矩,说什么话。
这三日里,京中不少世家女眷借着道贺的名头上门打探,崔情应付得滴水不漏。面对假意惋惜的,她笑着说:“能得陛下青眼,是臣女的福气”;面对暗含试探的,她便话锋一转,聊起胭脂水粉、诗词歌赋,句句得体,却半句不露真心。
这般伶俐通透的模样,让来探口风的人都暗暗心惊。
这崔家嫡女,看着活泼开朗,实则心慧如炬,绝非池中之物。
第三日清晨,天色微明,崔府门外已响起震天的钟鼓,绝非寻常妃嫔入宫的规则。
崔情换上内务府送来的正红色宫装,绣着暗金云凤纹,竟隐隐有皇后礼服的形制。
她走到正厅,朝着父母深深叩首:“女儿此去,定当平安顺遂,爹娘不必挂怀。”
起身时,她瞧见母亲偷偷拭泪,便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语气轻快:“娘,等女儿在宫里站稳脚跟,便求陛下恩准,接您和爹进宫赏花。这宫里的牡丹,是比咱们府里的开得艳。”
一番话,说得母亲破涕为笑。
临行前,她抱着兔菀里那只通人性的白兔不肯撒手,软磨硬泡让侍女寻了个铺着软垫的竹笼,非要将兔子带上:“这兔子跟我三年了,通人性得很,宫里日子闷,带着它正好解闷。”
崔父崔母无奈,只让其小心些。
刚踏出府门,崔情便被眼前的阵仗惊得微怔。
九凤曲柄黄盖在前引路,黄红缎龙凤旗、雉尾扇分列两侧,明黄凤舆停在正中,由八人抬驾,卤簿仪仗绵延数里,金节、香炉等礼器并然排列,竟是唯有皇后入宫才有的最高规制。
“崔昭仪,请升舆。”内侍总管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得近乎谦卑。
她抱着竹笼,迟疑片刻便俯身入舆。凤舆内辅着厚厚的锦锻,绣着缠枝莲纹,暖意融融。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沿途百姓跪伏避让,宫娥太监皆跪拜行礼,直至皇城之下。
午门钟鼓齐鸣,凤舆由正门缓缓驶入,这是皇后专属的通道,妃嫔向来只能走侧门。
而崔情虽是妃嫔,但是圣意难违,满朝文武无人敢置喙。
行止宫门处,管事太监被这阵仗镇慑,但依然还是公事公办,目光扫过竹笼,“昭仪娘娘,宫里有规矩,闲杂活物一律不得带入,这兔子……还是留下吧。”
崔情早有准备,却没打算乖乖退让,她掀帘下车,身姿挺拔,礼数半点不缺,道:“公公此言差矣,这兔子并非闭杂活物,是臣女的心爱之物。入宫之后,臣女孤身一人,身边连个解闷的物件都没有,带着它,也能稍解思乡之苦。”
管事太监面露难色,却依旧不肯松口:“娘娘恕罪,宫规如山,老奴不敢擅自通融。”
两人各执一词,声音不大,却引来不少侧目。
崔情刚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何事暄哗?”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玄色身影缓步而来,正是帝王祁宴。他身后跟着一众内侍,气势慑人,管事太监吓得当即跪倒在地,连呼“陛下恕罪”。
崔情也敛了神色,屈膝行礼,却不忘将那竹笼往身后藏了藏,动作细微,却没逃过祁宴的眼睛。
祁宴说道:“起来回话。”
崔青抬眸,眸光清亮,“回陛下,此兔伴臣女多年,臣女舍不得。宫中规矩森严,臣女不敢僭越,只是……”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恳切,“深宫寂寥,有它在,也算多一分慰籍。”
祁宴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眉眼间满是坦荡的坚持,倒觉得这模样比太和殿上的拘谨有趣多了。他忽然轻笑一声,道:“准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祁宴迈步走到竹笼前,垂眸瞧了瞧里面缩成一团的白兔,又看向崔情:“既然是你的心头好,便好生养着。只是记住,”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别让它在宫里乱跑,扰了孤的清净。”
崔情眼眸一亮,脸上瞬间绽开一抹明媚的笑,脆生生应道:“臣女遵旨!”
阳光落在她脸上,像洒了一层碎金,鲜活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