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春。
鎏金铜炉燃着昂贵的龙涏香,炊烟袅袅,缠上太和殿朱红的梁枋,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死寂。
秀女们按家世阶级依次排开,清一色的锦衣华服,鬓边簪着珠翠,一个个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格外轻,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上首那位不快。
今上祁宴登基三月,雷霆手段扫平前朝旧党,铁腕名声早已传遍朝野。
今日选秀,与其说是充盈后宫,不如说是一扬无声的朝堂博弈。
各家都想送女入宫,攀附龙鳞,唯有崔家是个例外。
崔氏乃百年望族,先祖出过三位辅政太师,门生故吏遍布六部,连祁宴登基,都曾借过崔家的力。也正因如此,满朝文武都紧盯着崔家嫡女崔情,却没一个人敢出声举荐。
谁都清楚,历代帝王最忌权柄旁落,崔家已然势大,苦再让嫡女入主后宫,外戚之患便近在眼前。
祁宴高坐龙椅之上,玄色衣袍绣着金线蟠龙,面容冷峻,狭长的风眸扫过殿中,没半分温度。他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擦着玉如意,对那些娇柔的面孔连眼皮都懒得抬。
御史大夫率先出列,躬身启奏:“陛下,臣以为李家女温婉贤淑,颇具后妃之德,可……”
话未说完,又有几位大臣附和,举荐的皆是家事中等、无甚根基的女子。说辞大同小异,核心却只有一个,绝不能让崔家女留在宫中。
祁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他抬眼目光掠过殿中最后一排,落在那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身上。
她的眸子亮得像盛了春光,睫羽轻颤,落在御座上那人身上时也没半分惧意,只觉得这位帝王生得极好,眉眼深邃,轮廓凌厉,偏偏肤色是冷白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这少有的鲜活气,更惹得祁宴多看了两眼。
群臣们还在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在回避崔家女的名字,生怕出了帝王的逆鳞。
“够了。”
祁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压,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他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座台阶,一步步走下丹陛。众臣纷纷躬身避让,大气不敢出。祁宴的目光,偏偏越过那些被举荐的秀女,直直落在崔情身上。
崔情察觉到拿到锐利的视线,心头微凛,却仍旧没有抬头,只将身子又压低了几分。
“崔家嫡女?”祁宴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崔情连忙应声,声音脆生生的,像檐角落下的冰凌,砸在青石上,清亮又甜软,却字字守着礼数:“臣女崔情,参见陛下。”
这几句话落下,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群臣脸上煞白,御史大夫更是额头冒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陛下,崔氏一族势大,其女若入宫……”
“孤的后宫,何时轮到你们置喙了?”
祁宴打断他的话,凤眸一沉,语气里的寒意让御史大夫瞬间噤声。他看着俯首的崔情,忽然笑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带着几分帝王独有的桀骜与逆反。
“除了崔家女,其余人,尽数遣返。”祁宴的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整个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句话,满殿哗然。
秀女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以丞相为首的大臣惊的脸色发白:“陛下!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祁宴冷笑一声,终于舍得移开目光,看向台下众人,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泛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孤的后宫,孤说了算。”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那个还站着的少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留她,一人。”
话音落下,太和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崔情也懵了。
她不过是跟来凑个数,想着应付完选秀就回府继续喂她的兔子,怎么……就成了这偌大后宫里唯一的活人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御座上那个深色莫测的帝王,心说:坏了,也想着混过选秀就回家喂兔子,这下倒好,成了陛下与朝臣对峙的棋子,往后在宫里怕是没清闲日子过了。
而阶下的群臣,早已面如土色。
他们千算万算,算尽了帝王的猜忌,却忘了这位年轻的帝王,最恨的,就是别人替他做决定。
越是众人不许,他便越是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