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不尽啊,凌风。”苏无名转头看他,眼底映着烛光,幽深难辨,“譬如那甘棠驿的刘十八,你斩了,然后呢?”
卢凌风眉头倏然蹙起。
甘棠驿一案,是他心中一根极细微的刺。
法理上他无错,可午夜梦回,那驿卒疯狂又绝望的眼神,偶尔仍会掠过心头。
他未曾对人言,此刻被苏无名这般平淡提起,胸中蓦地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混杂着被看穿些许的狼狈。
“苏司马这是意指卢某执法过于严苛?”他声音沉了下去。
“非也。”苏无名摇头,笑意微敛,“只是觉得,有些‘因’,种下时无人见;待‘果’显时,众人只见其狰狞,便忙不迭要斩除。你我所执之剑,斩的是‘果’,却未必触得到那遥远的‘因’。这或许,便是无可奈何之处。”
这番话说得有些玄,裴喜君若有所思,费鸡师也停下了灌酒的动作。
卢凌风沉默片刻,硬声道:“依你之言,难道因有苦衷,为恶便可宽宥?法理何存?”
“法理当存,亦当有温度。”苏无名轻叹,“此中分寸,最难拿捏,你我……不过都是在迷雾中摸索前行罢了。”
话题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夜风拂过,带来深秋的凉意,卷落几片早凋的桂叶,晃晃悠悠落在酒盏旁。
薛环为了打破沉寂,抢着说起白日里在东市见到的新奇胡旋舞,费鸡师也赶忙插科打诨,说西市酒肆又出了什么新酿。气氛重新活络,但方才那番对话留下的余韵,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悄然扩散至每个人心底。
子时的更鼓,隐隐从遥远的街巷传来,闷闷的,一声,又一声。
就在那更鼓余韵将散未散之际,异变陡生。
庭院中所有的烛火,毫无征兆地同时凝固了。火焰保持着跳跃的姿态,但没有光与热,如同一幅诡异的静物画。
紧接着,那光芒陡变成一种纯粹的仿佛能渗透一切的“白”。
毫无根源地自四面八方涌现,瞬间吞没了石桌、杯盏、人影、屋檐、乃至整个夜空。
没有声音,没有气浪,甚至来不及给人惊愕呼喝的时间。
卢凌风的手刚按上腰间,苏无名的瞳孔骤然收缩,裴喜君的惊呼还卡在喉间,费鸡师醉眼惺忪尚未聚焦,薛环则保持着侧耳倾听的表情——
纯粹的白,覆盖了一切。
意识并未立刻丧失,但陷入一种空茫的悬浮感。仿佛跌入最宁静的湖水,又似漂浮在无垠的云海。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一片虚无的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年。
脚下终于传来实感。
苏无名最先恢复清醒,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环顾四周。
没有桂树,没有宅院,甚至此处都不是长安。他们五人,连同身下的蒲团,置身于一个无法形容的“地方”。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没有任何杂物,没有光影变化,甚至感觉不到空气流动。
脚下是同样纯白,略带温润质感的地面,非玉非石。且这里“空”得彻底,连回声都没有,声音发出便仿佛被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