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楼的尘埃落定已有七日,长安城恢复了繁华和喧嚣。在这秋意渐深的夜里,苏无名那处不算宽敞的宅邸中,难得透出几分暖融融的人间烟火气。
庭院里的桂树还残着些末香,石桌上已摆开了席面。
费鸡师抱着一坛他不知从哪儿捣鼓来的“琥珀光”,正扯着嗓子嚷:
“今夜谁也不许运功逼酒!老夫这酒,喝得就是一个酣畅淋漓!”
烛火跳动,映着他红扑扑的脸,同时映着桌边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裴喜君挽着袖子,正仔细地将一碟晶莹剔透的糖渍金桃往苏无名那边推了推,眼角余光却悄悄扫过对面的卢凌风。这位金吾卫中郎将坐得笔直,玄色常服衬得他眉眼愈发英挺,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盏边缘,显出些与这松弛氛围格格不入的紧绷。
“薛环,剑不是这般练的。”卢凌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庭院空地上腾挪闪转的少年身上,“‘惊鸿照影’一式,重意不重力,你杀气太盛。”
薛环闻言立刻收势,额上已见薄汗,恭声道:“是,将军!”
眼神亮晶晶的,显然对能得到卢凌风指点颇为兴奋。
苏无名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端起面前温得恰好的黄酒,轻轻啜了一口。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宽袍,更衬得人清瘦了几分,也柔和了几分。
“卢将军所言极是,不过,”他话锋微转,带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薛环年少,锐气正盛,有些杀气也未尝不可。须知参天楼里,若无他那破釜沉舟的一剑,你我未必能站在此处饮酒。”
卢凌风抬眼看他,两人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中一触。
参天楼顶那生死一线的记忆恍如昨日,有些东西在激变中重塑,却未必完全弥合。
卢凌风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那动作干脆利落,仍是武将风范,苏无名却瞧见他眼底一丝极快掠过的复杂。
“说起参天楼,”费鸡师咂咂嘴,又给自己满上,“苏无名,那幻术大师最后留下的那几句偈语,你真解透了?什么‘镜花水月,终归尘土’,听着怪不吉利的。”
“偈语机锋,本就虚虚实实。”苏无名放下酒盏,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费老若好奇,不如多想想那‘人面花’毒株最后的变异,我观其理,似与你那‘千日醉’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
“打住打住!”费鸡师立刻摆手,一脸警惕,“喝酒呢,提什么毒理药理!扫兴!”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卢凌风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气氛似乎真正松弛下来,裴喜君趁机道:
“苏大人,卢将军,此番劫难渡过,朝廷必有封赏。只是不知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她问得委婉,目光却在两人之间流转。
苏无名望向庭院上空那方被屋檐切割出的墨蓝天幕,几粒星子疏淡地缀着。
“长安城大,案子总不会少。”他语气平淡,“诡案易破,人心难测。元来、鼍神、参天楼……桩桩件件,哪一桩的根源,不在‘人心’二字?”
卢凌风接道:“魑魅魍魉,斩了便是。”
话语掷地有声,是他一贯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