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常燕机场T3航站楼依然灯火通明。
俞晚枫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跟在贺凛身后，脚步有些虚浮。他们已经连续赶了十八个小时的通告，从上海飞回北京，此刻又要转机前往海南拍广告。贺凛走在前面，被十几个粉丝簇拥着签名合影，他脸上不见疲惫，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耐心满足每一个请求。
“凛哥，注意安全啊！”
“贺凛好好休息！”
“我们会想你的！”
粉丝们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贺凛一边在专辑封面上签名，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俞晚枫，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俞晚枫轻轻摇头，示意自己还能撑住。
实际上，他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自从五年前大学毕业，被朋友介绍给刚出道的贺凛当助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就成了家常便饭。贺凛的日程表常年满到溢出，而作为负责他出行和生活方面的助理，俞晚枫几乎24小时待命。
好不容易摆脱热情的粉丝，两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贺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俞晚枫则强打精神查看手机上的行程安排。明早七点落地海南，九点开始拍摄，中午有品牌方午宴，下午继续拍摄，晚上还有一个媒体专访...
视线开始模糊，屏幕上的字变成了一团团跳动的黑点。俞晚枫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可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最终压垮了最后一丝坚持。
不知何时，他抱着手机，头微微歪向一侧，睡着了。
贺凛是被身旁细微的动静唤醒的。他睡眠很浅，长期的工作习惯让他能在任何环境下快速入睡，也能在必要时立刻清醒。睁开眼，他注意到几个粉丝在不远处，正朝这边张望，其中一人已经举起了手机。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俞晚枫，然后怔住了。
俞晚枫睡得很沉，侧脸靠在冰冷的机场座椅靠背上，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微微蜷缩，眼镜滑到了鼻梁中央，手里还握着显示着行程表的手机。他呼吸均匀，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在冷白色调的机场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贺凛的目光在那张熟睡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轻轻伸手，小心翼翼地取下滑到一半的眼镜，折叠好放进俞晚枫外套口袋。动作间，他发现俞晚枫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几乎占满了明天一整页。
“这孩子...”贺凛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越聚越多的粉丝，将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他用口型无声地说：“他睡着了，小声点。”
粉丝们会意，纷纷点头，收起手机，交谈声也压得更低。然而其中一位粉丝还是忍不住拍下了这个瞬间——贺凛温柔注视熟睡的助理，手指抵唇示意安静的侧影。
贺凛没再理会镜头，只是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轻轻披在俞晚枫身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接着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坐得离俞晚枫更近了些，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来自远处的视线。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看到粉丝发的照片了，你又上热搜了，这回是温情路线，干得不错。”
贺凛皱了皱眉，没回复。他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依然沉睡的俞晚枫，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了口袋。
晚晚，睡吧。他在心里轻声说。
登机广播响起时，俞晚枫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身上披着贺凛的外套，整个人几乎靠在对方肩上。他慌忙直起身，眼镜一时不知去向。
“我、我睡着了？”俞晚枫有些慌乱地摸着口袋，找到眼镜戴上，“对不起凛哥，我马上检查登机信息...”
“没事，还早。”贺凛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笑意，“眼镜在右边口袋。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俞晚枫脸上发烫，低头快速检查登机牌和行李。他习惯了照顾别人，被照顾的感觉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五年来，他从一个职场新人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专业助理，靠的就是这份不放过任何细节的认真。今天这样在工作场合睡着，在他看来是严重的失职。
“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俞晚枫推着行李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贺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晚晚，人不是机器。累了就休息，这是常识。”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你刚才睡着的样子挺可爱的，粉丝们很喜欢。”
俞晚枫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后半句话的意思。不过贺凛已经转身走向登机口，他也只能压下疑惑，快步跟上。
等俞晚枫明白过来那句话的含义，已经是十二小时后了。
海南的拍摄间隙，贺凛正在补妆，俞晚枫则在一旁整理接下来需要的服装。化妆师小杨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晚枫，你看热搜了吗？”
“没有，怎么了？”俞晚枫头也不抬，仔细检查一套西装的扣子是否牢固。
“你和凛哥上热搜了！就机场那个视频！”
俞晚枫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什么视频？”
小杨兴奋地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微博热搜榜，#贺凛让粉丝小声点#排在第三位，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小火焰标识。点进去，最上面的就是一段十几秒的视频——贺凛转头看向熟睡的他，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粉丝安静，然后轻轻为他披上外套。
视频的转发和评论数量惊人。
“救命！凛哥的眼神好温柔啊啊啊！”
“这是谁？是新人演员吗？颜值好高！”
“好像是凛哥的助理，之前活动见过几次，一直很安静的样子。”
“凛凛对身边人真的好好，羡慕助理小哥哥。”
“只有我注意到助理小哥哥睡着的样子很乖吗？像只疲惫的大狗狗。”
“楼上+1，而且凛哥叫他‘晚晚’！这也太宠了吧！”
“这对CP我磕了！温柔大明星×安静助理！”
“姐妹们，超话已经建好了，#凛晚#冲啊！”
俞晚枫看着屏幕，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晚晚，”贺凛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笑意，“看来你红了。”
俞晚枫猛地转身，差点撞到贺凛身上。贺凛已经化好妆，换上拍摄要用的白衬衫，整个人在海南的阳光下仿佛在发光。他低头看着俞晚枫通红的脸，笑意更深。
“凛哥，这、这个...”俞晚枫语无伦次，“要不要联系公司处理一下？对你有影响吗？”
贺凛挑眉：“什么影响？”
“就...CP什么的...”俞晚枫声音越来越小，“可能会让粉丝误会...”
贺凛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接过小杨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没关系，过两天热度就下去了。而且，”他看向俞晚枫，眼神温和，“晚晚，你跟我五年了，应该知道我不介意这些。”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几天，俞晚枫明显感受到了变化。
首先是粉丝。在拍摄现场外围观的粉丝中，开始有人专门举着写有“晚晚”的灯牌，甚至有人在他单独出入时上前请求签名合影。俞晚枫一律礼貌拒绝，但内心的不适应感与日俱增。
然后是工作人员。以往在剧组或拍摄现场，大家对他这个助理虽然礼貌，但更多是公事公办。现在，不少人的目光里多了探究和好奇，私下讨论时也常能听到“凛晚”这个新鲜的词汇。
连贺凛的两个女助理，小陈和小林，也开始用调侃的语气叫他“晚晚”，而不是以前的“俞哥”。
“晚晚，凛哥的咖啡，三分糖，记得哦。”小林把杯子递过来，挤挤眼睛。
“知道了。”俞晚枫接过咖啡，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微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最让他困扰的是贺凛本人的态度。这位大明星似乎完全没有被热搜影响，反而在某些时候，会做出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举动。
比如现在。
拍摄进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海南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瞬间砸下来。工作人员慌忙收拾设备，演员们则跑向休息区。俞晚枫拿着伞冲向贺凛所在的位置，却见贺凛已经脱下了外套，快步朝他走来。
“别动。”贺凛说，然后在外套被雨淋湿前，将它撑开，遮在了两人头顶。
这场景实在太过偶像剧，俞晚枫甚至听到不远处粉丝的惊呼声。两人挤在一件并不宽敞的外套下，匆匆跑向室内。距离太近，俞晚枫能闻到贺凛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海南湿润的空气，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你肩膀湿了。”进入室内后，贺凛很自然地伸手，拂去俞晚枫肩上的水珠。
“我没事，凛哥你...”俞晚枫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有些过于亲昵的手。
贺凛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收回，表情不变：“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
当晚，又一个热搜悄然爬上榜单：#贺凛为助理挡雨#
超话里，CP粉们如同过年。
“正主发糖了姐妹们！！！”
“凛哥那个动作太自然了，绝对是习惯成自然！”
“只有我觉得助理小哥哥后退那一下有点害羞吗？好纯情！”
“五年了，朝夕相处，要没点啥我是不信的。”
“理性讨论，凛哥对助理真的好得过分了，你看他对其他工作人员有这么亲密吗？”
“楼上，凛哥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晚晚’是特殊的！”
俞晚枫刷着手机，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放下手机，走到酒店房间的阳台上。海南的夜晚湿热，远处海潮声隐隐传来。隔壁阳台传来动静，他转头，看到贺凛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罐可乐。
“睡不着？”贺凛递过来一罐。
“谢谢。”俞晚枫接过，打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划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内心的烦躁。
“在担心热搜？”贺凛靠在栏杆上，侧头看他。
“...有点。”俞晚枫诚实回答，“对你的事业会不会...”
“晚晚，”贺凛打断他，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你在身边吗？”
俞晚枫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不会因为我是‘贺凛’而改变态度。”贺凛望着夜色，缓缓说道，“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刚毕业，紧张得手都在抖，但还是认真记下我说的每一个要求。五年过去了，我从小透明走到今天，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你一直是这样，安静、细致，不会因为我的名气而谄媚，也不会因为外界的关注而改变。”
他转过头，直视俞晚枫：“所以，别让那些热搜和评论影响你。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这样就够了。”
俞晚枫握着冰凉的可乐罐，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凛哥。”
贺凛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弟弟：“去睡吧，明天还有拍摄。”
那个亲昵的动作让俞晚枫再次僵住，但贺凛已经转身回了房间。俞晚枫站在阳台上，许久未动，直到海风将脸上的热度吹散。
接下来的日子，热搜热度果然如贺凛所说，慢慢降了下去。娱乐圈从不缺新鲜事，新的八卦很快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只是“凛晚”超话依然活跃，CP粉们从各种边角料里抠糖吃，乐此不疲。
而俞晚枫也慢慢学会了如何应对那些好奇的目光。他依然是那个安静、细致的助理，将贺凛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在镜头之外的地方默默处理一切琐事。只是偶尔，当贺凛在人群中回头寻找他，两人目光相接时，俞晚枫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变化发生在三个月后。
贺凛接了一部电影，饰演一位抑郁症患者。为了深入角色，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读资料，看相关纪录片，甚至去见了心理咨询师。开拍后，他几乎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神也变得沉郁。
这天拍摄一场重头戏，角色在崩溃边缘与内心对话。贺凛的表现让导演连连称赞，但只有俞晚枫注意到，喊“卡”之后，贺凛依然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出戏。
收工后，贺凛罕见地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径直回了酒店房间。俞晚枫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自己房间，而是买了些清淡的食物，敲响了贺凛的门。
门开了，贺凛站在门后，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眼睛里的阴郁还未完全散去。看到是俞晚枫，他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身让他进来。
“凛哥，吃点东西吧。”俞晚枫将食物放在桌上，声音比平时更轻。
贺凛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俞晚枫静静站在他身后，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五年来，他见过贺凛的各种状态——成功的喜悦，失败的沮丧，疲惫的沉默，但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贺凛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晚晚，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贺凛，一半是我扮演的那些角色。演得越深，就越难找回自己。”
俞晚枫心中一紧。他走到贺凛身边，递过一杯温水：“喝点水。”
贺凛接过，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他转过头，看向俞晚枫，眼神复杂：“这五年，你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变化。有时候我在想，你眼中的我，究竟是哪一个？”
这是一个俞晚枫从未想过的问题。他沉默片刻，才认真回答：“每一个都是你。贺凛是温柔开朗的，角色是复杂多面的，但这些不都是真实的你的一部分吗？”
贺凛凝视着他，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灯光，和俞晚枫自己的影子。然后，他缓缓笑了，那笑容里有些疲惫，但也有些释然。
“晚晚，你总是知道该说什么。”他轻声说，然后做了一个让俞晚枫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俞晚枫。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一触即分。但俞晚枫能清晰感受到贺凛身上的温度，以及那转瞬即逝的依赖。
“谢谢。”贺凛说，退后一步，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俞晚枫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贺凛已经坐在桌边，开始慢慢吃东西。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仿佛从未存在。
回到自己房间，俞晚枫靠在门上，许久未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被贺凛拥抱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皮肤上。他走到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五年来，他始终恪守着助理的本分，将自己对贺凛的欣赏、感激、关心，都框定在职业范围内。可刚才那个拥抱，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都在提醒他，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越界。
手机震动，是贺凛发来的消息：“明天早餐不用给我带，我想多睡会儿。拍摄是十点，九点半叫我。”
一如既往的工作口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俞晚枫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停留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但他还不知道，这不一样的东西，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窗外，海南的夜依然湿热，远处的海潮声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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