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知乐。我想,父母为我取这个名字时,大概是希望我能平安喜乐地度过每一天吧。我很感激这份心意,只是……我患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对此,我很抱歉。这不是我选择的,可我确实如此。
但或许,上天关上某一扇门时,总会推开另一扇窗——我与生俱来,就能听懂动物说话。这让我在与人保持距离的世界之外,拥有了一个温暖而奇妙的容身之处。
目前,因为心理状况,我暂时在家休学。而接下来的故事,就是由这样的我,和我那些特别的“朋友们”,慢慢展开的。
“知乐!出来吃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钻进卧室。
我有些困难地睁开眼。昨晚熬得太久,太阳穴正隐隐作痛。我没应声,只是摇摇晃晃地挪出卧室。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窗外,鸟儿又在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伸手敲了敲玻璃。外头那只鸟扑棱了下翅膀,扭过头瞅我。“哼!”——我清楚地听见了它那声不满的轻哼。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它飞走的轨迹望去。
“别看了,”母亲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先吃饭吧。”
我与母亲面对面坐在餐桌旁。从她眉间藏不住的忧虑,我已经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过……回去上学吗?”
我当然想啊,妈妈。可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我没办法立刻冲回房间拿出纸笔,只能徒劳地让嘴唇无声地开合,最终,那句“对不起,妈妈”还是沉在了心底。
母亲的叹息声轻轻地,却重重地落在我耳朵里。我想安慰她,只能抬起眼,歉疚地望向她的眼睛。她却偏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明明小时候,你还是个那么开朗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要是在学校受了委屈,你告诉妈妈呀……”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我不记得这一切具体是为什么开始的,但严重的社交恐惧已经让我连组织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无比艰难。我很抱歉,妈妈。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好起来。
有些沉闷的午饭时间终于过去。我瘫回床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日复一日,除了沉迷游戏,我似乎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这样的生活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正当焦虑感再次蔓延时,玻璃上忽然传来“叩、叩”的敲击声。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竟是一只三花猫,正用它毛茸茸的爪子拍打着窗玻璃。
猫长得很可爱,圆脸,对称的花纹。可它一开口,却是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粗犷大叔音:“喂,臭小子!快给老子开窗!不然挠花你的玻璃!”
我被这气势汹汹的态度震住了,甚至从那张猫脸上读出了明显的不耐烦。我愣愣地下床,它紧盯着我,语气忽然软了一点:“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帮帮我。”
它停下敲窗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看着我。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推开了窗户。
三花猫灵巧地跃上窗台,轻巧地落进我的房间。它蹲坐在地板上,尾巴尖轻轻摆动:“小子,我也是没办法了。听小翠说——就常在你窗边吵架的那只麻雀——它说你这人能听懂我们说话,我才想来碰碰运气。”
我点了点头,在地板上坐下,与它面对面。它放松了些,不紧不慢地舔了舔前爪的毛,开口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其他人类别再来我们的地盘?”
我很惊讶——原来它们也有明确的“地盘”概念。可我这样一个连和人说话都困难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去干涉其他人的活动?我的表情一定变得很僵硬。
它看出了我的为难,胡须抖了抖,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本来……那群孩子常来摸我们、喂我们,我们也不讨厌。但是……”它停顿了一下,猫眼里闪过某种沉重的东西,“前些天,有只猫被毒死了。”
“被毒死”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想问清楚情况——是谁干的?你们都住在哪里?——可嘴巴依然像被胶水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种人……太可恶了。
三花猫看着我欲言又止、满脸挣扎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它没再说什么,转身从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午后光线里。
望着它离开的方向,我鼻子一酸,眼眶猛地热了。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到。连最简单的话语都组织不起来,这样的自己,真是令人厌烦。
我抱着膝盖坐在窗前,任由时间随着日光一点点偏移。腿坐得发麻,才机械地动了动。就在我揉着发麻的小腿,再次抬起头时——那只三花猫竟然又回来了。
它这次没有急躁地敲窗,只是用爪子轻轻叩了叩玻璃。我连忙把窗户开得更大。它却没有立刻跳进来,而是警觉地回头望了望身后。
“咪咪,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呀?”一个陌生男生的声音从它身后传来。
我我吓得整个人僵住,本能地揪紧窗帘,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只受惊的蜗牛缩回壳里。
“喂!臭小子!”三花猫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声音里透着烦躁,“我不叫‘咪咪’!”
我在窗帘的黑暗中屏住呼吸,只能依靠耳朵捕捉外界的动静。那个男生的声音清澈爽朗,带着点好奇:“哎,咪咪,这里是哪里啊?”
接着是轻巧的落地声——猫跳进来了。
“诶,这是别人家吧?咪咪,我们这样进来不太好啊……”男生的语气变得犹豫。
“赶紧告诉那家伙我不叫咪咪!”猫的声音离我更近了。
突然,窗帘底部被猫爪“唰”地勾起一角!我吓得浑身一颤,更用力地攥紧布料。
“咦?”男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我几乎要哭出来,只能死命拽着窗帘,指节都攥得发白。就在我和猫隔着布料无声“拔河”时——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安抚似的揉了揉。
“哇啊——!”我吓得惊叫出声,下意识猛地往后一缩!
整片窗帘被我拽得脱落下来,哗啦一声堆在地上。
“诶!对不起!你没事吧?!”男生的声音立刻凑近,满是歉意。
我整个人蜷缩在堆叠的布料里,恨不得当场消失。可那猫显然没打算放过我,它灵巧地踩过窗帘,直接站到了我蜷起的背上。
“喂、喂,”它用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你不是说不出话吗?我给你找了个能替你说的。快点,帮我跟他说明情况!”
这哪里是请求……这根本是胁迫!我在布料底下气得牙痒痒,内心疯狂呐喊:为什么我家偏偏住在一楼啊!折磨我就算了为什么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敢从窗帘堆里探出头,只能透过布料稀疏的纱网,模糊地向外窥视。那男生似乎很担心,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窗户——啊啊啊啊别进来啊! 我在心里无声地尖叫,指尖掐进掌心。
但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更糟。我手忙脚乱地从窗帘堆里爬出来,冲到书桌前抓起本子和笔,飞快地写下几个字,颤抖着举起来:
【抱歉!!!!我没事】
“诶……这样啊,那就好。”男生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
幸好他没追问为什么我裹在窗帘里。我悄悄舒了口气,笔还没放下,脚边的三花猫已经不耐烦地用尾巴扫我的小腿。
“现在行了,快告诉他,”它仰着圆脸,胡子一翘一翘的,“我不叫咪咪,我有名字,叫大铁。”
……好土的名字。怎么会给猫起这种像工地大叔的称呼?我一边默默吐槽,一边还是老实地低头写字。
【那个……猫咪说,它不叫咪咪,它叫大铁。能不能请你……别再叫它咪咪了?】
“原来它有名字啊!”男生的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的笑意,“之前一直叫你咪咪,真不好意思啊,大铁。”
大铁心情颇佳地晃了晃尾巴,宣布道:“好了,接下来我们该办正事了。”
这家伙果然没打算就此放过我。我透过纱帘,看见它轻巧地跃上窗台,伸出爪子拽了拽男生的衣袖——不会是要让他进来吧?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大铁,我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呀。”男生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窗帘传来,语气温和却坚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夏知乐,你总得试着迈出去一步。指尖微微发麻,我重新握紧笔,在纸上慢慢写下:
【没关系的。大铁……有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既然你邀请了,那我就失礼啦——抱歉穿着鞋进来了。”
……这家伙,完全不好奇吗?正常情况下,谁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能听懂猫说话啊?而且他居然也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大铁的想法……我跪坐在地上,悄悄把窗帘往身上拢了拢,现在这个角度,能看见前面的地板就不错了。
“哇,你家这窗台还挺高的。”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悄悄抬了抬眼,视线里先出现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然后我注意到,鞋子已经被脱下来了,整齐地摆在窗边。他竟然已经悄悄把鞋脱了。
大铁蹲坐在我们俩中间,在段希然听来,它应该只是发出普通的“喵喵”声吧。
“我还是那个请求。这小子是之前经常来喂我们的人,所以我们信得过他。他人不坏,我才叫他来的。你帮我们跟他说说吧。”
我按照大铁的指示,在纸上写下了问题。段希然低头看着纸上的字,沉默了片刻。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敲打,从他一进屋我就紧张得要命,现在更是觉得下一秒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居然有这种人……我帮你们。但我早上要上学,只有放学后才有时间。”
“上学是什么意思?”大铁歪了歪脑袋。
我只好又写下:【大铁问,上学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人类到了一定年纪必须去做的事。呃,我该怎么跟猫解释这个啊?”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声音干净爽朗。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不问呢?不问我是怎么知道大铁在说什么的,不问这一切有多奇怪。为什么?
“算了,反正我也不用上学。那就说好了,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在你家集合?”
……还要再来一次吗?我还想挣扎一下,可大铁已经轻巧地跃上窗台,尾巴一甩,潇洒地消失在外面的暮色里。我望着它消失的方向,一时无语,甚至忘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我叫段希然。你呢?”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浑身一颤,感官仿佛在瞬间被放大到极致。呼吸变得困难,握笔的手也开始发抖。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夏知乐。】
“大铁的事我会帮忙的。谢谢你……帮我‘翻译’它的话。”
我还是没忍住,在纸上匆匆写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吗?当然会啊。”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笑意,“但你不是不想说吗?”他走到窗边,利落地翻上窗台,回头朝我笑了笑,“希望下次……我能从你家的正门进来。”
说完,他便在阳台边坐下,穿好鞋,轻轻一跃,消失在了渐沉的暮色里。
我有些狼狈地从那堆窗帘里爬了出来。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脸上,带着暖意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将我略长的头发吹得轻轻飘动。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我居然……勉强算是和别人完成了一次“对话”?尽管全程依靠纸笔,尽管紧张得快要窒息,但确实传递了信息,也得到了回应。
我低头看向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目光却忽然定住——在我写下的那些字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陌生的、干净利落的笔迹:
段希然
他就这样,悄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