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工业园的夜风带着潮气钻进门缝，冷书音裹紧薄外套，蹲在空荡荡的隔断间里，看着地板上刚拆封的白色折叠桌，鼻尖忽然一涩，眼眶跟着热了起来。她赶紧仰头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
这是冷书音创业工作室里的第一张桌子，花了八十二块钱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桌腿还有点歪，得垫上半块红砖才能放平稳。
房间是冷书音在城郊工业园租的隔断间，二十平米不到，朝北的窗户对着一堵斑驳的墙，唯一的好处是租金便宜，押一付三下来，几乎花光了她凑来的三万块里的五分之一。
就在三个小时前，冷书音还在工商局的办事大厅里被工作人员的话噎得哑口无言。
“材料不全，个体户注册申请表里的经营场所证明你只拿了租赁合同，房产证复印件呢？”
戴着黑框眼镜的办事员手指敲着台面，语气里带着程式化的不耐烦。
“要么要房产证复印件，要么要物业盖章的证明，你这租赁合同没用。”
冷书音攥着手里的一叠纸，指尖都泛白了。
冷书音来之前查过攻略，只是没想到二房东手里根本没有房产证，中介那边推三阻四，只说“在办”。
冷书音硬着头皮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下午再来”，转身时的脚步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走出工商局的大门，七月的太阳晒得柏油路面都在发烫，冷书音站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流，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
手机里的微信还躺着朋友昨天发来的消息。
“书音，不是我泼冷水，你一个学电商的，既不会做酱料，又没创业经验，就凭一个脑洞就想开店？异想天开罢了。”
那时候冷书音还回了个硬气的表情包，说“我偏要试试”，可此刻站在烈日下，她盯着路面上自己被晒得缩成一团的影子，忽然有点恍惚。
难道真的像朋友说的，异想天开？
可下一秒，又咬了咬唇，心里犟起来。
冲动怎么了？
总比在公司被李曼那种人阴阳怪气强！
裁员那天李曼凑到她工位前的话还在耳边打转。
“冷书音，你说你平时在公司混日子也就算了，裁员裁到你头上不是很正常？还真把自己当资深运营了？”
冷书音当时抄起桌上的马克杯就想砸过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墩，冷笑着回。
“总比某些人靠着溜须拍马混日子强，我就算失业，也比你活得体面。”
可体面这东西，在现实面前实在太脆弱了。
冷书音走出那栋光鲜的写字楼时，手里只拎着一个装着个人物品的纸箱，里面除了几本书和一个用了三年的鼠标，什么都没有。
冷书音走到路边的公交站台，晃悠悠坐了四十分钟公交到城郊二手市场，在堆满旧家具的巷子里转了半个多小时，才看中了这张折叠桌。
老板看冷书音是个年轻姑娘，一开始喊价一百二，她磨了十分钟，又帮老板搬了两个旧柜子，才砍到八十二块。
“姑娘，你租那工业园的房子做啥生意啊？”
老板帮冷书音把桌子搬上三轮车时，随口问了一句。
“做酱料，定制酱料。”
冷书音扶着桌腿，怕它在颠簸中散架。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酱料？那玩意儿菜市场到处都是，你这小姑娘想法挺怪。”
冷书音没接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冷书音也知道这想法怪，可那天在夜市吃到的那瓶外婆手作辣酱，辣中带点微甜，还有一丝淡淡的桂花香，咬下去能吃到细碎的笋丁，和超市里卖的工业化酱料完全不一样。
当时冷书音就坐在夜市的小马扎上，看着老板往烤肠上刷着辣酱，突然就冒出个念头。
为什么不能做定制化的酱料呢？
有人爱吃螺蛳粉味的辣酱，有人想要奶茶味的甜酱，甚至有人想把家乡的味道做成酱料寄给远方的亲人，这不就是电商运营里的“个性化需求”吗？
冷书音越想越觉得可行，连夜查了资料，又在网上看了不少小众酱料的创业案例，哪怕大部分案例最后都不了了之，她还是铁了心要试试。
三轮车在工业园的门口停下，冷书音付了十块钱运费，剩下的路只能自己来。
桌子不算重，但桌角锋利，硌得冷书音胳膊生疼，爬上三楼时，后背的T恤已经被汗浸透，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冷书音把桌子放在房间正中央，蹲下来试图把歪掉的桌腿掰正，试了好几次都没用，最后从楼下的工地捡了半块红砖，垫在桌腿下，桌子终于稳了。
冷书音干脆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后背抵着墙，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裂缝，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
手机里的房东头像灰着，冷书音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问物业证明的事，对方连个回复都没有。
冷书音摸出皱巴巴的钱包，打开时带着点莫名的紧张。
现金只剩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银行卡里的余额在交完房租后，精准地停在四千七百二十六块三毛，这个数字冷书音算了三遍，每一笔都抠得发酸。
这点钱，连买酱料的原料都不够，更别说后续的推广和运营了。
冷书音想起夜市里卖辣酱的老奶奶，那天她和老奶奶聊了两句，老奶奶说自己的酱料都是手工做的，每天只能做十几瓶，卖完就收摊，因为年纪大了，做不动了。
当时冷书音还问老奶奶能不能教她做酱料，老奶奶笑着说：
“酱料这东西，靠的是手感和心意，你慢慢试，总能调出自己的味道。”
心意吗？
冷书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敲了两年的电商后台，做过无数个运营方案，现在要用来调酱料，确实有点滑稽。
可冷书音又想起自己在公司里做的那些千篇一律的运营计划，对着数据报表麻木地分析转化率，从来没有过这种“想做一件事”的热切。
冷书音给二房东打了三个电话，忙音声从听筒里传来，最后直接被挂断。
窗外的天从亮晃晃的白，慢慢变成昏黄，又沉进墨色里。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远处马路上的路灯，透过窗户投进来几缕昏黄的光。
冷书音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外面的工业园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冷书音从口袋里掏出笔和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这是她从公司带出来的，上面还记着最后一次做的运营方案。
冷书音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下“书音脑洞酱坊”几个字，又在下面列了个清单。
找房东要物业证明、补全注册材料、联系酱料原料供应商、试做第一批脑洞酱料样品。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写到一半，肚子饿得咕咕叫，冷书音摸出兜里的硬糖含了一颗，甜腻的味道压不住胃里的空落感。
冷书音从纸箱里翻出之前囤的泡面，找了个干净的纸杯，想烧点热水泡了，却发现房间里连个热水壶都没有。
冷书音苦笑了一下，把泡面塞回纸箱，重新坐回那张歪腿的桌子前，继续写着计划。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冷书音脸上，照亮了眼底的倔强。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了震，是房东迟来的微信回复。
“物业证明我帮你问了，明天上午可以去开，你带好租赁合同就行。”
冷书音看着这条消息，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一半。
冷书音手指飞快地回复“谢谢房东”，然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冷书音想。
至少她还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工作室，有一张虽然歪了但还能用的桌子，还有一个哪怕看起来异想天开，却让她满心期待的创业梦。
冷书音伸手摸了摸桌子的桌面，冰凉的木质触感传来，却奇异地让她觉得踏实。
这张桌子，会是她创业路上的第一个伙伴，就像这二十平米的小房间，会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夜更深了，工业园里的路灯亮得越发温柔，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那张写满计划的笔记本上，也落在冷书音微微扬起的嘴角上。
冷书音拿出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坐在桌子前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配文字，只加了一个太阳的表情。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冷书音仿佛听到了梦想破土而出的声音，细微，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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