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总在入夜后变得过分慷慨，冷书音裹了裹身上洗得发皱的薄外套，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回车键时，余光瞥见行政部的李曼踩着高跟鞋，嗒嗒地走进开放式办公区。
已是晚上八点，运营部的工位只剩冷书音一个人亮着屏幕。
冷书音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刚想低头核对本周的电商数据报表，李曼的声音就像片沾了冰的羽毛，轻飘飘落在她耳边。
“冷书音，到总监办公室一趟，张总找你。”
冷书音的指尖顿了顿。
来这家电商公司做运营专员刚满两年，冷书音不算拔尖却也从没掉过链子，加班更是家常便饭，工位的灯永远是全部门灭得最晚的。
张总平时除了例会，几乎不会单独找基层员工，尤其是在这种加班的深夜。
心底隐约浮起一丝不安，冷书音还是扯了扯嘴角，冲李曼点了点头。
“谢了曼姐，我马上过去。”
李曼却没走，倚着旁边的工位，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撇成了八字形。
李曼早就眼红冷书音手里的三个新品牌，好几次找张总申请接手都被拒，此刻声音压得更低，幸灾乐祸的意味都快溢出来了。
“可不是我催你，张总办公室里还坐着人事部的人呢，你可得抓紧点。”
这话像根细针，一下刺破了冷书音那点侥幸。
冷书音攥紧了手里的笔，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掌心，喉咙里堵着股说不清的闷劲，却没接话，只是起身往总监办公室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路过茶水间时，冷书音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玻璃反光里的自己。
头发随便扎成低马尾，额前碎发被空调风吹得贴在额头上，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身上的T恤还是去年双十一公司发的文化衫。
24岁的年纪，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活得像颗被按在办公桌上的图钉，不起眼，还拔不下来。
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张总的脸在台灯下显得有些模糊，旁边的人事部经理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见冷书音进来，推了推眼镜，率先开口。
“冷书音是吧？坐。”
冷书音拉过椅子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裤缝，听着人事部经理用公式化的语气念出那句她最害怕的话。
“因公司业务调整，运营部需优化人员结构，经公司研究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这是解约协议，你看一下。”
几张纸被推到冷书音面前，上面的“解除劳动合同协议”几个大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冷书音捏着协议的边角，纸张的粗糙质感硌得手心发麻，耳边还响着张总的补充。
“书音，你也知道公司最近的情况，电商板块业绩下滑，没办法。补偿金按劳动法来，N+1，这个月工资照常发。”
冷书音盯着协议末尾的签名栏，笔尖悬在半空半天落不下去。
冷书音张了张嘴，那句“为什么是我”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换成了更克制的话。
“我能问一句，这次优化的考核标准具体是什么吗？”
人事部经理翻了翻手里的文件，语气平淡。
“综合绩效考核，还有岗位适配度。你这季度的KPI完成率是部门倒数第三，而且你的运营风格偏保守，不太符合公司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倒数第三？
冷书音猛地抬头，指尖攥得更紧。
“我这季度接手的三个新品牌，从零开始做的直播场均观看量破万，复购率比上月涨了20%，这些数据报表我每周都交了，怎么就成了倒数第三？”
张总避开了冷书音的目光，只是摆了摆手。
“行了书音，大家都不容易，你要是没意见，今天签了字，下周就不用来上班了。”
办公室里的沉默像灌了铅的空气，压得冷书音喘不过气。
冷书音知道再争也没用，在资本的调整面前，基层员工的努力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不符合方向”。
冷书音拿起笔，笔尖在签名处顿了很久，才一笔一划写下“冷书音”三个字，笔画抖得厉害。
走出总监办公室时，李曼还在外面等着，见冷书音出来，故意提高了音量。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收拾东西啊？正好，你这工位下周就安排新人了，别占着地方。”
冷书音捏着解约协议，指节泛白，抬眼看向李曼时，眼底的湿意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嘴角勾着点冷嘲。
“曼姐这话就见外了，我走了，你不就能顺理成章接手我那几个新品牌了？不过提醒你一句，退货率40%的烂摊子，你可得收拾好了，别到时候又让张总头疼。”
李曼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伸手指着冷书音。
“你胡说八道什么！冷书音，你都被裁了还嘴硬！”
“我是不是嘴硬，你自己心里清楚。”
冷书音把解约协议塞进包里，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还有，这工位你想要就拿去，我还不稀罕呢。”
冷书音开始收拾东西。
桌上的绿植是刚入职时买的，现在叶子黄了一半。
厚厚的运营笔记写满了三本，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
还有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她用了两年，杯沿都磕出了小口。
一件一件往纸箱里装，动作慢得像在跟过去的两年告别。
同事群里静悄悄的，平时加班时互相吐槽的人，此刻没有一个人发来消息。
冷书音退出了所有工作群，又把电脑里的个人文件拷贝到U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坐了两年的工位，按下了关机键。
走出写字楼时，夜风吹得冷书音打了个寒颤。
已经是九点多，街上的车水马龙依旧热闹，霓虹灯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冷书音站在路边，却觉得自己像被这座城市抛弃的碎片。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书音，你弟这学期的学费该交了，家里的钱暂时凑不齐，你那边方便先垫一下吗？还有我这胃病最近又犯了，等你有空陪我去趟医院。”
冷书音盯着屏幕，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半天敲不出一个字。
冷书音的工资除去房租和生活费，本来就所剩无几，这两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原计划是想报个运营进阶课的。
现在失业了，补偿金要等下个月才发，弟弟的学费，母亲的医药费，像两座大山，一下压在了她的肩上。
冷书音蹲在写字楼楼下的路灯旁，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抖得厉害，连带着怀里的解约协议都跟着发颤，路过的车灯晃过她的后背，却没人停下来多看一眼。
不是没受过委屈，加班到凌晨被客户骂，方案改了十遍被否定，冷书音都没掉过眼泪，可此刻被裁员的憋屈，加上家庭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是大学室友林佳佳打来的。冷书音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佳佳。”
“书音，你还在加班呢？我刚路过你们公司楼下，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冷书音看着脚边的纸箱，喉咙发紧。
“不了，我……我刚从公司出来，有点事。”
林佳佳听出她声音不对，追问。
“你怎么了？哭了？”
被戳穿的瞬间，冷书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吸着鼻子，哑着嗓子说：
“我被裁了，佳佳。我失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林佳佳的声音。
“在哪呢？别动，我去找你。”
二十分钟后，林佳佳拿着两杯热奶茶找到冷书音，把其中一杯塞到她手里。
“多大点事，不就是失业吗？以你的能力，再找个工作还不容易？”
冷书音捧着温热的奶茶，眼泪却流得更凶。
“可我现在连我弟的学费都交不起，我妈还等着我带她去医院……我觉得自己特没用。”
“你这叫什么没用？”
林佳佳坐在冷书音旁边，拍了拍她的背。
“你刚毕业就自己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还能补贴家里，已经比很多人强了。失业只是暂时的，咱们慢慢来。”
两人坐在路边聊了很久，直到奶茶凉透，冷书音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林佳佳要送冷书音回家，她摇了摇头。
“我想自己走走，吹吹风。”
和林佳佳分开后，冷书音推着装满东西的纸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路过夜市时，飘来一阵浓郁的酱香，勾得冷书音饥肠辘辘。
冷书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
夜市里灯火通明，小吃摊的香味混杂着摊主的吆喝声，显得格外热闹。
冷书音在一个卖辣酱的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笑着问她。
“小姑娘，尝尝外婆做的辣酱？有原味的，还有加了螺蛳粉汤底的，特开胃。”
冷书音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份，老奶奶用小碟子盛了一点递给她。
辣酱入口，鲜辣中带着一丝螺蛳的鲜香，后劲还有点回甘，瞬间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冷书音咬着唇，突然想起做运营时，后台每天都能收到一堆奇葩需求。
“有没有螺蛳粉味的辣酱配泡面。”
“想要低脂低卡的蒜蓉酱拌沙拉。”
“能不能做个儿童版不辣的牛肉酱。”
当时冷书音只当是客户的随口吐槽，现在却猛地反应过来，这分明是个没被填满的市场！
人事部说她风格保守？
那她偏要做个脑洞大开的生意试试！
冷书音看着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酱料，纸箱的棱角硌着她的胳膊，夜风里的酱香还在鼻尖萦绕，冷书音站在喧闹的夜市里，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失业的迷茫还像雾一样笼罩着冷书音，可心底却有个小小的火苗，悄悄燃了起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