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透了实验室的玻璃窗,把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吹得瑟瑟发抖。金玟庭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指尖还攥着一支移液管,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自从那天在图书馆和柳智敏说开之后,她就再也没回过宿舍。
她把铺盖卷搬到了实验室的角落,白天啃着面包和矿泉水,对着一堆数据和试剂瓶反复演算、操作,晚上就蜷在折叠床上,裹着单薄的被子,听着仪器运作的嗡嗡声入眠。导师布置的这个项目是国家级的重点课题,拿下它不仅能稳拿最高额的奖学金,还能获得保研的资格——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是她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里,赖以生存的底气。
她不敢停。
她怕一停下来,那些翻涌的情绪就会把她淹没。怕想起柳智敏坐在图书馆对面的样子,怕想起那张咖啡馆的照片,更怕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夏天,柳智敏离开后,她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连哭都找不到方向的自己。
实验室的暖气早就坏了,报修单交上去好几天,也没人来修。金玟庭的额头越来越烫,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眼前的刻度线开始重影,手也抖得厉害,移液管里的液体洒出来,落在实验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她想撑着桌子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移液管滚落到一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快又被仪器的嗡鸣吞没。
窗外的天,一点点黑透了。
柳智敏是在晚上十点多找到实验室的。
她已经找了金玟庭整整三天。图书馆的那个位置空着,食堂的角落没有她的身影,教职工宿舍的楼下,那扇窗户再也没亮过灯。柳智敏问遍了物理系的同学和老师,最后才从导师口中得知,金玟庭申请了全天候使用实验室的权限,已经在里面待了快一周。
她的心,瞬间揪紧了。
实验室的门没锁,柳智敏轻轻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打开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然后,她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的金玟庭。
柳智敏“玟庭!”
柳智敏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冲过去,跪在地上,伸手探了探金玟庭的额头,烫得惊人。金玟庭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眉头紧紧皱着,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柳智敏凑近了才听清
金玟庭数据……还有三组……不能停……
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柳智敏顾不上别的,背起金玟庭就往外跑。金玟庭很轻,瘦得几乎没什么重量,趴在她的背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深夜的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柳智敏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她跑过结冰的路面,跑过落满积雪的操场,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可她却感觉不到,只想着要快点,再快点,把金玟庭送到医院。
急诊室的灯亮了一夜。
柳智敏守在病床边,看着医生给金玟庭输液,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看着她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天快亮的时候,金玟庭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聚焦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趴在床边的柳智敏。
金玟庭的眼神骤然收紧,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想要坐起来,却被针头扯得一阵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柳智敏别动
柳智敏连忙按住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心疼,“
柳智敏你发烧到39度8,再乱动针头会掉的。”
金玟庭我的实验……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神里满是焦虑
金玟庭还有三组数据没测,报告明天就要交,我得回去。”
金玟庭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刚醒过来的病人。
柳智敏愣住了,随即皱紧了眉
柳智敏你都烧成这样了,还想着实验?命重要还是实验重要?
金玟庭“都重要!
金玟庭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柳智敏死死按住
金玟庭这“都重要!”个项目只有我能做,别人做了,成果就是别人的!奖学金会被抢走,保研名额也会没了!我不能失去这些,我不能!”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这么多年,她就是靠着这些奖学金和项目奖金,一步步撑过来的。父母和奶奶走了之后,她就只剩下自己了。她不敢生病,不敢休息,不敢依赖任何人,因为她知道,一旦停下来,一旦被别人超过,她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柳智敏看着她这个样子,心疼得快要碎了。
柳智敏我帮你做。
她看着金玟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柳智敏你告诉我步骤,告诉我要注意什么,我帮你把剩下的数据测完,帮你把报告写好。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金玟庭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冷地笑了一声。
金玟庭“不用。
她别过脸,眼神里的冰寒,比窗外的雪还要冷
金玟庭我的东西,谁都不能碰。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
她太清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亲情会消失,友情会离开,所谓的帮助,不过是短暂的施舍。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不能再重蹈覆辙。
柳智敏看着她决绝的侧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金玟庭心里的那道墙,比她想象的,还要厚。
柳智敏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松了手。
柳智敏好,我不逼你。”
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柳智敏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交医药费,顺便买点吃的回来。
金玟庭没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
柳智敏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病房。
她怕金玟庭再乱动,特意把门轻轻带上了。医院的缴费处排着长队,柳智敏站在队伍里,心里乱糟糟的。她掏出手机,想给导师发个消息,问问那个项目的具体情况,看看能不能帮金玟庭争取一点时间。
可她没想到,就是这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
等她交完费,提着买好的粥和水果回到病房的时候,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
病床上的被子被掀在一边,输液管被拔掉,针头的位置还渗着一点血珠。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柳智敏走过去,拿起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别找我。”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
柳智敏握着那张纸条,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