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沉重的回响。

陆迟躲在堆积如山的废旧建材后，屏住呼吸。几个“曙光”研究所的黑衣保镖从巷口匆匆跑过，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尾，陆迟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的剧烈奔跑让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额角的冷汗混着灰尘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红砖墙上，从怀里掏出了那张被汗水浸湿了一角的SIM卡。这是他刚才在滚出窗户时，顺手从陈总监一个手下身上顺走的。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战利品，但或许能成为撬开“曙光”防线的又一根撬棍。

他将SIM卡重新塞回贴身的口袋，目光投向巷子深处。这里叫红砖巷，是老城区即将拆迁的废墟，也是他刚才在电话里随口报给江烬的地点。他需要一个视野开阔、便于防守，同时也便于观察来者意图的地方。

他选定了巷子中段一栋两层高的废弃小楼，沿着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爬上了天台。

天台上，晨风猎猎。

远处的城市在朝阳下苏醒，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与脚下这片即将被遗忘的废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迟走到天台边缘，看着楼下空荡荡的巷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术刀。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随时可能取他性命，也可能是他唯一盟友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如同一头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红砖巷的入口。它没有开大灯，车身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车门打开，江烬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幽深。他没有带任何手下，只身一人站在车旁，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陆迟所在的这栋废弃小楼的天台上。

两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清晨的微光，遥遥对视。

没有言语，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碰撞。

江烬迈开脚步，朝着小楼走来。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样，沉稳而有力。

几分钟后，他出现在天台上，停在陆迟对面三米远的地方。他没有看陆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曙光生物研究所”大楼。

“你胆子很大。”江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敢把我约到这种地方。”

“是你胆子更大，”陆迟直视着他，“敢一个人来。”

江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这座城市里，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说吧，你想用什么来换你的命？”

陆迟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刚到手的SIM卡，在指尖轻轻捻动。

“陈默，”陆迟吐出一个名字，“‘曙光’的行政总监。他刚才带人来过，想杀我灭口。”

江烬的眼神微微一动，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你编故事的本事不错。”

“编故事？”陆迟冷笑一声，将那张基因比对图的细节说了出来，“S-01型嵌合体特征基因，林晖和林昭胸口的飞鸟疤痕，还有那个所谓的‘阳阳’……这些，也是我编的吗？”

江烬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收缩，爆射出骇人的寒光：“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林晖是怎么死的。”陆迟死死盯着江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是为了救女儿而牺牲，他是被陈默杀的。那场火灾，是谋杀。”

“放屁！”江烬低吼一声，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揪住陆迟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天台的围墙上，“林晖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是为了阳阳的研究……”

“为了阳阳的研究，所以他要背叛你？要杀了自己的亲弟弟？”陆迟毫不畏惧地迎上江烬那双充血的眼睛，声音冷静得可怕，“江烬，醒醒吧。你被耍了。陈默利用了你对阳阳的爱，利用了林晖的才华，他才是那个躲在幕后，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刽子手！”

江烬的手在颤抖，那张总是冷酷无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挣扎和痛苦的神色。

“不可能……林晖他亲口说……”江烬的声音沙哑破碎。

“他亲口说的，都是陈默想让你听到的！”陆迟一把推开江烬的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林晖如果真的想害林昭，为什么要在临死前给疯了的林昭发‘救我’的短信？为什么要把那个基因特征标记得那么明显，就是为了让你在查到真相时，能找到线索！”

江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陆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笃定。

天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良久，江烬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有什么证据？”

陆迟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刚才收到的那张基因比对图，将屏幕转向江烬。

“这是林晖留下的‘遗书’。”陆迟沉声道，“他用自己的基因序列，标记出了‘曙光’真正的秘密。陈默现在想杀我灭口，因为他知道，只要我活着，这个秘密就藏不住。”

江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红色五角星，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栋“曙光生物研究所”的大楼，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以为他能瞒天过海……”江烬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传来，“他以为我是他的狗……”

“他确实这么以为。”陆迟走到江烬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但现在，我们可以让他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

江烬侧过头，看着陆迟：“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陆迟迎上他的目光，“我是为了查清真相。林晖的死，林昭的疯，还有那些无辜的受害者，都需要一个交代。而你，是目前唯一能带我们走进‘曙光’内部的人。”

江烬沉默了片刻，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抬起手臂，枪口对准了陆迟的眉心。

“如果我们查到的真相，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江烬的眼神冰冷如初，“如果你只是为了利用我，来达到你自己的目的呢？”

冰冷的枪口抵着额头，陆迟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如果你不信我，刚才就不会在小巷里放我一马。”陆迟淡淡地说道，“而且，如果你真的想杀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我废话。”

江烬死死地盯着陆迟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的灵魂。

突然，他手腕一翻，手枪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个圈，被他收回了枪套。

“好。”江烬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我信你一次。但如果你敢骗我……”

“如果你发现我骗你，”陆迟接口道，“随时可以杀了我。”

两人再次对视，这一次，空气中不再有杀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共同敌人而产生的、脆弱而危险的同盟关系。

“接下来怎么做？”江烬问。

陆迟看向巷口，那里，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正缓缓驶入。

“第一步，”陆迟说，“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面包车在天台下的空地上停下，车门滑开。一个穿着病号服、头发蓬乱、眼神惊恐的身影，被从车上推了下来。

是林昭。

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蜷缩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打针……阳阳……别过来……”

江烬看到林昭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他显然没想到，陆迟口中的“诱饵”，竟然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林昭。

“你把他带来了？”江烬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不是一直在找你吗？”陆迟看着楼下的林昭，眼神复杂，“现在，该你去告诉他真相了。告诉他，他哥哥不是坏人，告诉他，我们要一起去救阳阳。”

江烬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那是他兄弟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女儿唯一的“药”。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天台楼梯走去。

当他走到林昭面前时，那个疯癫了许久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颤抖着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晖哥？”林昭喃喃地叫了一声。

江烬蹲下身，这个在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眼眶却有些发红。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昭脏兮兮的脸颊，声音沙哑地说道：“是我。我是烬哥。”

与此同时，天台上的陆迟，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陆法医，好久不见。”

陆迟的身躯猛地一震。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的搭档，也是市局刑侦队的队长，苏晴。

“苏队？”陆迟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

“别说话，听我说。”苏晴的声音急促而紧张，“局里有内鬼，我的行动被监控了。‘曙光’研究所的背景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他们甚至渗透到了警局高层。你现在的通讯位置已经暴露，警方的‘扫黄打非’联合行动队正朝着红砖巷过去，你必须立刻带着江烬和林昭离开！”

陆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刚才只顾着联系江烬，却忽略了通讯安全。

“苏队，你怎么……”

“我没时间解释了。”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陆迟，我相信你。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自己。去找一个叫‘老K’的线人，他知道‘曙光’的地下实验室入口。我的警员证号码是……”

电话突然中断，传来了忙音。

陆迟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他站在天台上，看着远处巷口腾起的几辆印着“执法”标志的突击车，警灯闪烁，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陷阱。

这不仅仅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更是一个针对江烬和“幽灵”组织的天罗地网。陈默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他不仅调动了研究所的私人武装，甚至买通了警方内部的人，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迟冲到天台边缘，对着楼下大喊：“江烬！快走！警察来了！是陷阱！”

楼下，江烬刚刚安抚好林昭，听到喊声，猛地抬头。

就在这时，巷子的两端，数辆警用装甲车呼啸着冲了进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特警从车上跳下，手中的枪械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一个拿着扩音器的声音响彻整个巷道：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江烬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一把拉起林昭，将他护在身后，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陆迟！下来！”江烬对着天台大吼，“我们被出卖了！”

陆迟正准备冲下天台，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对面那栋楼的楼顶，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警察。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战术服、手持狙击步枪的狙击手。

他的枪口，没有对准江烬，也没有对准特警，而是稳稳地、冰冷地指向了天台上的陆迟。

陆迟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警方的围剿。

陈默不仅要他们的命，还要做得干干净净，伪装成警方剿灭黑帮的“意外”！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了清晨的天空。

子弹擦着陆迟的肩膀飞过，深深地嵌入他身后的红砖墙里，碎砖飞溅。

陆迟就地一滚，躲到了水塔后面。

“陆迟！”江烬在楼下焦急地大喊。

“我没事！”陆迟对着楼下吼道，“有狙击手！是‘曙光’的人！他们想借刀杀人！”

对面楼顶，那个狙击手正在重新调整射击位置。

陆迟的肩膀火辣辣地疼，鲜血染红了衣袖。他知道，自己现在是那个狙击手的首要目标，只要他一露头，就会被一枪爆头。

而楼下，江烬和林昭已经被特警团团围住，陷入了绝境。

前有狼，后有虎。

陆迟背靠着冰冷的水塔，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从陈默手下顺来的SIM卡，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疯狂。

既然正面突围不了，那就……

他看向天台边缘那根粗大的、连接着下方变压器的黑色电缆。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用牙齿咬住手术刀，双手抓住电缆，纵身一跃，从天台边缘跳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知道，这一跳，不是为了逃跑。

而是为了，反击。

第六章：红砖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