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林柚连续三天没睡好。
一闭眼就是包厢里昏暗的光线,边伯贤捏着酒杯泛白的指节,还有朴灿烈那句“左边锁骨往下,有一小块红色胎记,像片小花瓣”。
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撩起睡衣领口。那块胎记静静趴在那里,颜色不算深,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确实有点像……花瓣。
巧合吧。
这世上胎记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福利院?火灾?她从小在城南的普通家庭长大,爸妈都是中学老师,虽然几年前因病相继过世,但也是有照片有户口本有邻居作证的清白来历。跟什么福利院火灾,八竿子打不着。
林柚用力甩甩头,把睡衣领子拉好。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边伯贤找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水底的气泡,时不时就要冒上来。
工作上,她更谨慎了。递文件时指尖绝不碰到边伯贤的手,汇报时眼睛只盯着他鼻梁以下的位置,连呼吸都控制得又轻又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道没有存在感的影子。
边伯贤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工作要求苛刻、情绪毫无波澜的边总。那天晚上的失态,和那句低沉的“忘掉”,都像是一场错觉。
周五下午,林柚正在核对下周的行程表,内线响了。
边伯贤进来。
边伯贤她推门进去。边伯贤没在办公,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城市天际线在阴云下显得有点压抑。
林柚边总。
边伯贤下周二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林柚迅速翻动电子日程。
林柚下周二晚上您原本和瑞信的赵总有个饭局,需要推迟吗?
边伯贤推掉。
林柚好的。需要我安排其他行程吗?
边伯贤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很静,静得让林柚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
边伯贤不用。你跟我去个地方。
又来了。林柚指尖微蜷。
林柚是公事吗?
边伯贤算是。
边伯贤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一份文件,语气平淡。
边伯贤一个私人拍卖会,拍品里有两件东西,老爷子喜欢。你去,做个记录。
原来是为了边家那位深居简出的老爷子。这理由听起来合理。林柚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是工作,她就能应付。
林柚好的。需要准备什么?
边伯贤着装正式点。不用太夸张。少说话,多看。
林柚明白。
周二晚上,林柚换了一条保守的黑色及膝连衣裙,外面搭了件小西装外套,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妆也化得比平时淡。她看着镜子里职业得近乎刻板的自己,定了定神。
拍卖会在城东一家会员制美术馆的地下宴会厅举行。到场的人不多,但个个非富即贵,空气里飘着香槟和高级香水混合的味道,说话声都压得很低。
边伯贤一身墨蓝色西装,身姿挺拔,一进场就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微微颔首,跟几个面熟的人打了招呼,态度疏离有礼。林柚跟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拿着拍品目录和记录本,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偏前。落座后,林柚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探究。她挺直背脊,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展示台。
边伯贤给老爷子书房配的。
林柚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边伯贤举了几次牌,最后以一个不算离谱的价格拍下了。林柚记下成交价。
下一件拍品,是一幅不大的油画。画的是傍晚的海滩,色调灰蓝,一个穿着旧裙子的小女孩背对画面,望着海天交接处,背影有些孤单。
介绍人说,这是某位已故画家的早期作品,不算名贵,但笔触细腻,情感真挚。
林柚对画没什么研究,只觉得那灰蓝色的调子看得人心里发闷。
她没注意到,身旁的边伯贤,在画被推上来那一刻,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竞拍开始,这幅画显然不太受欢迎,举牌的人稀稀拉拉。价格缓慢地往上爬。
就在拍卖师准备落槌时,边伯贤忽然举起了号牌。
林柚诧异地看向他。老爷子喜欢这个?不像啊。
边伯贤没看她,只平静地加了一次价。没人跟他争。槌子落下,画归他了。
林柚边总,这幅画是……
林柚忍不住小声问。
边伯贤的视线还停留在那幅画上,语气很淡。
边伯贤看着顺眼。
这个理由,可真不像是边伯贤会说出来的。林柚心里那点异样感又浮了上来。
拍卖会结束,工作人员引他们去办理交割手续。那幅不大的油画已经包装好,放在一个朴素的纸盒里。
边伯贤拿起那个盒子,没交给助理或林柚,而是自己拿着。
往外走的时候,在走廊转角,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朴灿烈哟,边总!这么巧!
林柚抬头,心里一沉。又是朴灿烈。他今天穿了件花哨的衬衫,外面套着丝绒西装,银灰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他旁边还跟着一个人,个子很高,长相清俊,气质温和些,但眉眼间能看出和朴灿烈有几分相似。林柚认出来,那是朴灿烈的哥哥,朴氏现在的掌舵人,朴灿烈好像提过叫……朴灿昊?不太确定。
边伯贤灿烈,灿昊哥。
边伯贤点头致意。
朴灿烈你也来拍东西?
朴灿烈笑嘻嘻地凑近,一眼看到边伯贤手里的纸盒。
朴灿烈这什么?就拍了这个?不像你的风格啊。
他说着,伸手就想掀开盒子看看。
边伯贤手腕一偏,避开了。
边伯贤小东西。
朴灿烈的手落了空,也不尴尬,目光顺势就滑到了林柚身上,笑容加深。
朴灿烈林秘书也在啊。我们还真有缘。
林柚挤出一个标准微笑。
林柚朴总。
朴灿烈身旁的朴灿昊也看向林柚,眼神温和,带着点礼貌的打量。
朴正昊这位是?
林柚边总的秘书,林柚。
林柚主动自我介绍。
朴灿昊微笑着点点头。
朴正昊你好。
他转向边伯贤。
朴正昊听说你最近在找一些早年间的旧物?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灿烈说,他路子野。
边伯贤已经麻烦他不少了。
朴灿烈不麻烦不麻烦!
朴灿烈立刻接话,眼睛却瞄着林柚。
朴灿烈帮边总办事,我乐意。对了林秘书,下次你们边总再找人,你可以直接问我,我消息灵通得很,尤其是找‘人’这方面……。
林柚觉得后背有点冒汗。她垂下眼,没接话。
边伯贤看了朴灿烈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
边伯贤我们先走了。
朴灿烈这就走?一起喝一杯啊!
边伯贤下次。
边伯贤拒绝得干脆,对朴灿昊点了下头,带着林柚径直离开。
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气息,林柚才暗自松了口气。朴灿烈那个人,给人的压迫感是另一种,直白,烫人,而且他显然对边伯贤找人的事知道得不少,甚至……可能在怀疑什么。
车子平稳启动。边伯贤把那个装画的纸盒放在旁边座位上,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边伯贤朴灿烈的话,不用在意。
林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
林柚……好的。
边伯贤他说话一直那样。没分寸。
车子开到林柚家楼下。她道谢,准备下车。
边伯贤林柚。
林柚心跳漏了一拍,搭在车门上的手顿住。
边伯贤没有立刻说话。他侧着脸,窗外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边伯贤你老家,是在城南?
林柚的血液好像瞬间凉了一下。她握紧了车门把手。
林柚是。
林柚边总怎么问这个?
边伯贤随便问问。
边伯贤转回头,目光落在前方,下颌线有些紧。
边伯贤听说那边老城区要改造了。
林柚……是吗,我没什么印象了。
边伯贤嗯。
边伯贤没再追问。
边伯贤早点休息。
林柚几乎是逃下车的。站在公寓楼下,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她才感到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
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的老家?
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吗?
还有那幅画。灰蓝色的海滩,孤单的小女孩背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种被无形目光审视、被隐秘线索缠绕的感觉,快把她逼疯了。
要么,彻底弄清楚边伯贤在找谁,以及和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
要么,就真的该考虑,离开这里,离边伯贤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