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尖锐且锋利的剑刺入胸口时,贺梧玥那颗向着陆竹雨滚烫了数百年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凉透、死绝。他垂眸看着陆竹雨执剑的手,竟极细微地顿了顿,那停顿短得像一缕烟的消散,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这错觉转瞬即逝,陆竹雨的手腕猛地发力,毫不留情地将那柄淬了寒芒的长剑从他心口拔出,剑锋带出的血珠溅在他素白的衣袂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红。
陆竹雨像是嫌那血迹碍眼,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棉帕。那手帕边角磨得有些毛边,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帕心绣着一朵红得似血的彼岸花,丝线缠缠绕绕,像是用心头血勾勒而成。他微微勾着唇角,露出那双好看得近乎妖异的眉眼,指尖捏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渍,从剑脊到剑尖,每一处都擦得纤尘不染,仿佛那上面沾的不是贺梧玥的血,只是碍眼的尘埃。直到剑刃重新恢复了冷冽的银光,他才将手帕叠得方方正正,收进腰间的储物戒里,随即敛了笑意,眉峰微沉地看向贺梧玥,语气淡得像风:“呵,这次就先放过你了,下次再算。”
话音落,陆竹雨便转身离去,玄色的衣摆扫过满地槐花瓣,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待那道孤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槐树林的尽头,贺梧玥才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身子晃了晃,猛地俯身咳出一大口鲜血。那血落在洁白的槐花上,红得触目惊心。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方崭新的锦帕,帕子是上好的云锦所制,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他用它擦了擦唇角的血痕,血珠落在帕面上,晕开的纹路先是像一朵盛放的海棠,层层叠叠的红,而后又慢慢晕染,竟像极了陆竹雨帕上那朵开得妖冶的血红彼岸花。
皓白柔软的槐花瓣还在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槐花的清甜香气萦绕在鼻尖,却再也勾不起贺梧玥半分欢喜。他望着陆竹雨离去的方向,那道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回百年前——那是陆竹雨收他为徒的日子,山门内外张灯结彩,他攥着拜师帖,心跳得像擂鼓,满院的师兄弟都在欢呼,他看见陆竹雨站在三清像前,唇边似乎牵起了一抹笑。那笑容很淡,淡得像被风吹散的云,当时只有他捕捉到了,只当是师尊对新徒的欢喜,可如今想来,那哪里是开心,那笑意里藏着的冷冽与疏离,像冰棱子,扎得他心口生疼。
“既然不喜我,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从未收过我为徒。”贺梧玥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被槐树叶的沙沙声吞没。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无波的机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宿主,任务已判定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是否立刻回归原世界?”
是系统的声音。贺梧玥闭了闭眼,指尖掐着那方染血的锦帕,良久才从齿间挤出一个字:“嗯。”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将他包裹,他的身形在白光中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槐树林里。
而此时,正走在山道上的陆竹雨,脚步毫无预兆地一顿。一股莫名的心慌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感觉来得猝不及防,像被人攥住了命脉,让他呼吸一滞。他猛地转过身,回头望向槐树林的方向,方才贺梧玥站着的地方,只剩下满地散落的槐花和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唤他“师尊”的少年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梧玥?”他沉声唤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山道上回荡,却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有细碎的金光汇聚,一行行墨色的文字凭空浮现,缓缓飘过他眼前。陆竹雨皱紧了眉头,抬眼望去,只见那文字写着:「终于结束了吗?贺梧玥熬了百年,总算是完成任务了,这下能回原来的世界了啊。」
墨字飘走,又有新的文字接连浮现,陆竹雨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瞳孔骤然收缩:「陆竹雨怕不是到死都不知道,贺梧玥就是他苦寻百年的师弟林锦的转世吧?连贺梧玥自己都被蒙在鼓里,陆竹雨又怎么会知晓呢?」
林锦——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陆竹雨尘封百年的记忆。那是他年少时最亲近的师弟,是他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百年前为护他而死在诛仙阵中,尸骨无存。这百年来,他踏遍三界九州,寻遍了六道轮回,燃了三百年引魂灯,灯芯从未亮过分毫,就是想找到师弟的转世,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可终究一无所获。
如今看到这行文字,陆竹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玄色的衣袍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猛地飞身掠回槐树林,落在那滩血迹前,蹲下身时,指尖触到的血还带着一丝余温,却再也寻不到半分贺梧玥的气息。
怎么可能?
贺梧玥就是林锦?那个总爱缠着他撒娇、闯了祸就躲在他身后的小师弟,那个他找了百年的人,竟然一直就在他身边,是他亲手收的徒弟,是他刚刚用剑刺穿心口的人。
陆竹雨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百年间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贺梧玥第一次御剑摔进他怀里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林锦;贺梧玥偷喝他的醉仙酿,醉得满脸通红喊他“师兄”时,他只当是孩童胡言,竟从未深究;贺梧玥在寒潭边为他挡下妖兽一击,肩头流血时,他只是冷冷说了句“莽撞”,却没看见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原来不是没有痕迹,只是他被执念蒙了眼,从未看清。
“贺梧玥……林锦……”陆竹雨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滴清泪砸在槐花瓣上,晕开了那抹残留的血红。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掌心却沾了一片槐花瓣,花瓣上的血痕,像极了贺梧玥擦过血的帕子上,那朵开得惨烈的彼岸花。
半空中的文字还在缓缓消散,最后一行字落在他眼前:「你欠他的,何止一条命。」
陆竹雨猛地抬头,望向贺梧玥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悔意与疯狂。他抬手结印,周身灵力暴涨,玄色的灵力卷着槐花瓣漫天飞舞:“就算你回了原世界,就算跨了三界六道,我也定会把你找回来。”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