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境，万年一度的蟠桃盛会，向来是四海八荒最顶级的聚会。
仙乐飘飘，祥云缭绕。各方帝君、上神、大能云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存在，今日皆汇聚于此。仙女穿梭奉上琼浆玉液，灵果珍馐的香气弥漫。
玄女到得不早不晚。
她没有用任何幻化，就以“玄女”的本相，一袭简单的月白长裙，发髻松松挽着，除了一支“藏心”木簪，再无装饰。然而她一出现，整个瑶池的喧闹都为之一静。
无数道目光投来，好奇、审视、忌惮、探究。
“她就是万象楼主？”
“看着好年轻，气息……好生古怪。”
“听说若水河一战，她几句话就逼退了擎苍……”
“嘘，慎言。”
玄女浑然不觉，在仙侍引领下，走到自己的席位——位置很靠前，与几位上古金仙并列，甚至还在许多老牌上神之上。这显然是天宫刻意安排，彰显对她的重视，也隐隐有将她置于火上烤的意思。
她安然落座，端起一杯琼浆，轻轻嗅了嗅，又放下。
“可是酒不合口味？”旁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玄女转头，是墨渊。他已恢复大半，气度沉稳，坐在她邻座。
“只是不渴。”玄女微微颔首，“墨渊上神，别来无恙。”
“托福。”墨渊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当年昆仑虚一别，不想再见时，你已走到如此高度。”
“机缘巧合。”
“并非全是机缘。”墨渊摇头，“心性、悟性、魄力，缺一不可。你很好。”
玄女有些意外。墨渊向来严肃，极少如此直白夸人。
“多谢上神。”
此时，天君驾到，众仙起身相迎。一番繁文缛节后，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升平，推杯换盏，看似和乐融融，但暗地里的神识交流、私下传音，比明面上的交谈热闹百倍。
玄女注意到几道特别的目光。
一道来自对面席位的夜华，太子殿下只是平静地举杯致意，眼神深处却有审视。
一道来自稍远处的白浅，她与玄女目光相接，轻轻点了点头，便转开头与身边的女仙说话，似乎不想显得过于亲密。
一道则来自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灰衣老者——虚空老人。他对玄女笑了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还有一道……充满了阴冷的恶意，来自魔族使者的席位。虽然魔族与天宫正在交战，但蟠桃会广邀四海，魔族也派了代表，是擎苍的心腹大将——血戮魔君。他死死盯着玄女，毫不掩饰杀意。
玄女只当未见，专注品尝一枚九千年一熟的蟠桃。果肉入口即化，浩瀚灵气涌入四肢百骸，对寻常仙神是至宝，对她如今境界，也只是滋味尚可。
宴至中旬，天君举杯，朗声道：“今日盛会，不仅为品桃论道，更为庆贺我天宫再添一位客卿——万象楼主！”
众仙目光再次聚焦。
“楼主于若水河畔，匡扶大义，消弭大劫，功德无量。今愿为天宫客卿，实乃天宫之幸，四海之福！”天君说得冠冕堂皇，“特赐‘万象天师’尊号，享帝君待遇，可自由出入诸天重地！”
一片哗然。
“万象天师”这尊号，非同小可。天宫“天师”之位，已空缺数十万年，上次受封者，还是辅佐上古天帝的“紫薇天师”。更别说“享帝君待遇”，这等于在权柄上仅次于天君、太子。
这是天宫能给出的最高规格的拉拢，也是最大的试探——看你玄女，敢不敢接，接了之后，又能否承受随之而来的明枪暗箭。
玄女起身，神色平静：“多谢天君厚爱。然玄女闲散惯了，不喜约束。‘天师’尊号，愧不敢当。客卿之位，足矣。”
婉拒了！众仙震惊。这无异于当众驳了天君面子。
天君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楼主过谦了……”
“天君，”虚空老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一静，“老朽倒觉得，这位小友说得在理。尊号不过虚名，心有大道，方是根本。强人所难，反而不美。”
天君看向虚空老人，神色微凛，随即笑道：“前辈说的是。是朕唐突了。那便依楼主之意，客卿之位不变，但待遇仍按‘天师’规格。楼主万勿再推辞。”
“谢天君。”玄女顺势坐下。她知道，这是天君的底线，也是虚空老人在为她解围。
风波暂平，宴会继续。但暗流更加汹涌。
果然，片刻后，血戮魔君忽然起身，声如洪钟：“天君陛下，今日盛会，歌舞未免单调。听闻万象楼主神通广大，不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挑衅来了。
众仙精神一振，等着看好戏。
玄女放下杯盏，看向血戮：“魔君想看什么？”
“听闻楼主幻术通神，可化虚为实。”血戮狞笑，“不如，就现场为我等‘创造’一件前所未见之物，如何？也让我等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从无到有’！”
这话极为刁钻。若玄女创造的是已知之物，便是拾人牙慧，算不得“前所未见”。若真创造出完全新的事物，又难免让人怀疑是幻术伪装。而且，在这么多大能面前“造物”，稍有瑕疵，便会沦为笑柄。
“血戮！不得无礼！”天君呵斥，但语气并不严厉。
玄女却笑了。
她正愁没机会实践“锚点”之想，这就有人送上门来。
“可以。”她缓缓起身，“但既是助兴，不如添些彩头。”
“哦？楼主想要什么彩头？”
“若我做到了，”玄女看着血戮，“我要你身上那缕‘深渊魔念’。”
血戮脸色大变。深渊魔念是他修炼的核心，蕴含最精纯的魔道本源，更是他沟通魔渊的媒介，岂能给人？
“若你做不到呢？”
“若我做不到，”玄女淡淡道，“万象楼从此关闭，我自囚北冥，永不踏入四海八荒一步。”
全场死寂。
这赌注太大了！
血戮呼吸急促，眼中闪过贪婪。若真能逼得万象楼主自囚，他便是魔族第一大功臣！至于深渊魔念……他就不信，对方真能凭空造物！
“好！我赌了！”血戮咬牙。
“且慢。”虚空老人再次开口，“既是赌约，需有见证。老朽毛遂自荐，做个评判。小友，你要创造何物？”
玄女环视四周，目光扫过瑶池的仙葩灵草，扫过众仙手中的琼浆玉液，扫过这繁华似锦却又虚幻浮华的一切。
她忽然有些明悟。
“我创造的，是一种‘感觉’。”她轻声道。
“感觉？”众仙愕然。
“不错。”玄女走到瑶池中央，仙雾自动为她分开。“诸位皆知，眼见可为实，耳听可为虚。触觉、嗅觉、味觉，皆可模拟。但有一种感觉，最私密，最难以伪造，也最接近存在本身——”
她抬起双手，掌心相对，中间空无一物。
“疼痛。”
话音落下，她闭上了眼睛。
没有法力波动，没有光华闪耀，没有咒语符文。她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感受，在回忆，在……定义。
定义一种从未存在于世的“痛”。
不是肉身的伤痛，不是心灵的苦痛，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关乎“存在”的痛——是混沌初开时规则的撕裂，是星辰诞生时引力的挤压，是生命萌芽时对“非存在”的恐惧与抗争。
她以“无相”之境，深入那玄之又玄的“无”之领域，捕捉那最细微的“实”。然后，以她对因果、对幻灭、对混沌的理解，将这种感觉“锚定”。
锚点是什么？
是她自己。
是她从玄女到万象楼主，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所有真实的痛苦。被鄙夷的痛，被抛弃的痛，被背叛的痛，求而不得的痛，迷失自我的痛，以及……追寻大道时面对无尽虚无的痛。
这些痛，是她存在的证明，是最无法伪造的真实。
现在，她要将这些“真实的痛”提炼、转化，创造一种“新的痛”——一种纯粹的、关于“存在本身”的痛。
时间仿佛静止。
众仙屏息，连天君、墨渊、夜华、虚空老人这样的存在，都凝神注视。
血戮魔君额头渗出冷汗，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忽然，玄女睁开了眼睛。
她掌心之间，依然空无一物。
但下一秒——
“啊——！！！”
离得最近的几位仙官，毫无征兆地惨叫着捂住胸口，踉跄后退，脸色惨白，仿佛遭受了重创。但诡异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仙力也运转正常。
紧接着，惨叫声如同瘟疫般蔓延。
一位金仙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浑身颤抖：“这、这是什么……我的道心……在哀鸣？”
白浅脸色发白，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痛楚，无关肉身，直指元神深处。折颜立刻护在她身前，神色无比凝重。
墨渊闷哼一声，周身剑气自发流转，抵抗着那无形的侵袭。
夜华眉头紧锁，额间天族印记微微发光。
连天君都变了脸色，周身九龙气运自动护体。
全场唯有虚空老人和玄女自己安然无恙。虚空老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死死盯着玄女掌心那“空无一物”之处。
血戮魔君是受影响最重的。他双眼赤红，浑身魔气不受控制地暴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痛苦直接作用在他的魔念本源上，仿佛要将他存在的根基都撕裂。
“停……停下！”他嘶声喊道。
玄女合拢双手。
无形的痛感如潮水般退去。
瑶池内一片狼藉，仙官们东倒西歪，个个心有余悸。看向玄女的目光，充满了骇然与恐惧。
那不是幻术！幻术影响感知，但无法直接撼动道心、撼动存在本质！可刚才那感觉，无比真实，无比深刻，仿佛让他们体验到了“不存在”的恐怖边缘。
“虚空造物……”虚空老人喃喃道，声音带着颤抖，“你……你创造了一种‘概念感觉’！你锚定了‘痛’的某种本源形态！虽然还很稚嫩，范围有限，依赖你的‘定义’而存在，但这、这确实是……从无到有的雏形！”
玄女脸色微微苍白。刚才的尝试，消耗极大，不仅是法力，更是心神。但她眼神明亮，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
她看向瘫软在地的血戮魔君。
“魔君，可还满意？”
血戮魔君恐惧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颤抖着，从眉心逼出一缕漆黑如墨、不断扭曲嘶吼的魔念，抛给玄女。
“愿赌……服输。”
玄女接过深渊魔念，感受其中纯粹的“魔”与“虚无”之意，点了点头。
“承让。”
她转身，对天君及众仙微微颔首：“玄女偶有所悟，需即刻闭关消化。先行告退，还望天君恕罪。”
说完，不等回应，身影已化作流光消散。
留下满场死寂，和一群心神受到巨大冲击的仙神。
今日之后，“万象楼主玄女，于蟠桃会凭空造‘痛’，撼动众仙道心”的传说，将彻底震动诸天万界。
而玄女自己知道，她只是摸到了门槛。
真正的“虚空造物”，路还很长。
但至少，她找到了第一个“锚点”——她自己，和她所经历的一切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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