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城的雨季，绵长而潮湿。
玄女坐在万象楼三楼，面前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上黑白交错，不是寻常的围棋，而是一副“四海八荒堪舆图”。每一枚棋子，代表一方势力；每一条连线，代表一次交易、一份因果。
她的手指在“天宫”“魔族”“青丘”“昆仑虚”之间游移，最后落在“翼族”上。
离镜的翼族。
三年来，她通过万象楼，听了太多关于他的消息——他如何整顿翼族，如何在魔族与天宫之间周旋，又如何……依然对白浅念念不忘。
“痴儿。”玄女落下一枚白子，将“翼族”与“魔族”的连线切断。
既然要乱，就乱得彻底些。
“楼主。”一道幻影在身旁凝聚，是她在浮玉城收的“伙计”，实则是她用《千面幻身》创造的一具分身，名唤“影奴”。
“讲。”
“楼下来了个客人，点名要见您。”
“何人？”
“不肯说身份，但修为……至少是上仙巅峰。而且，”影奴顿了顿，“他身上的气息，有青丘的味道。”
青丘。
玄女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带他到‘玄’字间。”
“玄”字间是万象楼最隐秘的接待室，四周布满了幻阵，便是上神亲至，也难窥探分毫。
玄女没有幻化外形，只以一团朦胧雾气示人。雾气中，一双眼睛若隐若现。
客人被带了进来。
一身白衣，眉目清冷，正是白浅。
不，此刻的她，应该还是化名“司音”，在昆仑虚学艺。但那双眼睛里的骄傲和探寻，是白浅无疑。
“客人想交易什么？”玄女开口，声音经过处理，中性而缥缈。
白浅打量四周，试图看透雾气，却徒劳无功。她拱手：“在下司音，昆仑虚墨渊上神座下十七弟子。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个人。”
“谁？”
“我的一位……故人。”白浅斟酌用词，“她名唤玄女，原是青丘狐族，三年前失踪。我寻遍四海，皆无踪迹。听闻万象楼可知天下事，特来相询。”
玄女静静看着她。
三年不见，白浅还是老样子。关心她？或许有吧，但更多的，大概是愧疚，或是“青丘狐族不能流落在外”的责任。
“玄女，”玄女缓缓重复这个名字，“青丘狐族，因爱慕翼君离镜，盗取昆仑虚阵法图，导致墨渊上神魂飞魄散。此后失踪，下落不明。”
白浅点头：“正是。楼主可知她在何处？”
“知道。”玄女说。
白浅眼睛一亮：“还请楼主告知，代价几何？”
玄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寻她，是想带她回青丘，还是想……清理门户？”
白浅愣住，随即正色道：“她犯下大错，但终究是我青丘之人。带回青丘，按族规处置，总好过流落在外，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玄女轻笑，“你怎知，她现在走的，不是正道？”
“她修为尽失，心性偏激，能走什么正道？”白浅摇头，“楼主，还请告知。无论什么代价，只要我能付，绝无二话。”
玄女沉默片刻。
“代价是——”她缓缓道，“你与夜华未来情缘中，第一次相遇的记忆。”
白浅浑身一震。
她与夜华？那是谁？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楼主说笑了，我并不认识什么叫夜华的人。”
“现在不认识，以后会认识。”玄女声音平静，“你若答应，我便告诉你玄女的下落。至于那记忆，待你将来遇到夜华、与他第一次相遇时，自会遗忘那段情景。对你并无实质损害，只是少了些……浪漫罢了。”
白浅眉头紧锁。
这代价太古怪，太虚无缥缈。但她寻玄女心切，加上对自己实力的自信，想着将来若真遇到什么夜华，她自然有办法应对。
“好，我答应。”
玄女伸出一指，隔空点在白浅眉心。
一缕无形的因果之线，被抽离出来，落入玄女手中。那是属于“白浅与夜华初见”的因果片段，在未来某个时刻才会真正发生，但此刻已被预支为代价。
交易达成。
玄女收好那缕因果，才缓缓道：“玄女不在四海八荒任何一处。”
“那她在哪里？”
“她在，‘过去’里。”玄女说，“三年前，她已死在地牢之中。你寻的，不过是一缕执念。”
白浅脸色一白：“什么？”
“现在的玄女，已非昔日玄女。她斩断前缘，重入轮回。你若执意要寻，不如去凡间，找一个今年三岁、眉心有红痣的女童。那或许是她的转世。”
这话，半真半假。
玄女确实“死”了一次——死的是那个为爱痴狂的玄女。至于转世女童，纯属虚构。但以白浅的性格，必然会去找。一来一回，又是几年。
足够玄女做更多事了。
白浅怔在原地，半晌，才涩声道：“她真的……死了？”
“对你来说，是的。”玄女淡淡道，“那个爱离镜、恨你、嫉妒你的玄女，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另一个人。司音仙子，请回吧。”
白浅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玄女散去雾气，露出真容。
三年苦修，她的容貌并无太大变化，但那双眼睛，深邃如渊，再没了从前的卑微与痴狂。
“白浅，我们两清了。”她轻声道，“你欠我的，我还了。我欠你的，也还了。”
从今往后，青丘是青丘，玄女是玄女。
白浅走后不久，影奴又来报。
“楼主，又来了个客人。”
“谁？”
“翼族的人，指名要见您。说是……翼君离镜的使者。”
玄女挑眉。
今天是什么日子，故人扎堆？
“带他到‘黄’字间。”
这次，她幻化成一名中年文士，手摇折扇，气度儒雅。
来者是个翼族将领，神色倨傲，进门便道：“万象楼主，我家族君有请，还请随我走一趟。”
玄女摇扇轻笑：“翼君好大的架子。请人，是这么请的？”
将领冷声道：“楼主这几年，在浮玉城做了不少生意。有些生意，手伸得太长了。翼君只是想请楼主去喝杯茶，聊聊规矩。”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玄女笑容不变：“若我不去呢？”
将领身上爆发出上仙威压：“那恐怕，由不得楼主。”
威压临体，玄女却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没飘一下。
“上仙中期，”玄女摇摇头，“不够看。”
她合上折扇，轻轻一点。
没有法力波动，没有神通光芒。那将领却忽然浑身一僵，眼神变得空洞，仿佛陷入某种幻境。
“你看到了什么？”玄女问。
将领喃喃道：“我……我看到了翼族覆灭，翼君战死，族人流离失所……”
“回去告诉离镜，”玄女的声音如幽泉，“想请我，让他自己来。至于规矩——”
她站起身，折扇再次展开，扇面上浮现四个字：
“我就是规矩。”
将领猛然清醒，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瞬间，他竟完全失去了意识，任由对方摆布。
这万象楼主，修为深不可测！
“滚吧。”玄女背过身。
将领不敢多言，狼狈离去。
影奴现身，低声道：“楼主，离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玄女望向窗外，“他这些年，在魔族和天宫之间走钢丝，日子不好过。听说万象楼能提供‘任何情报’，自然想收为己用。可惜——”
她轻笑。
“我玄女，这辈子，不会再为任何人所用。”
“传令下去，从今天起，万象楼接一切关于翼族、魔族、天宫的情报生意。价格翻倍，但必须用‘真东西’换。”
“真东西？”
“比如，翼族的兵力布置，魔族的渗透名单，天宫的内部派系……”玄女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要让这三家，互相咬得更紧些。”
影奴领命而去。
玄女重新坐回棋盘前，在“翼族”的棋子上，轻轻敲了敲。
“离镜，你想玩，我陪你玩。”
“但这一次，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