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群还未散去,林婉仪那句含混的“染坊后巷”像根毒刺扎进我脑海。
我没管身后苏映雪那张吓得没了血色的脸,借着混乱转身钻进了那条逼仄的小巷。
手指尖的溃烂正在加速,那种如同无数蚂蚁啃噬骨髓的痒痛让我几乎握不住拳。
我躲进一条挂满湿布的晾晒弄堂,咬牙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对着虎口处的合谷穴狠狠刺了下去。
痛感瞬间盖过了痒意。
我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那截发黑的指尖终于停止了颤抖,这才理了理衣襟,向着巷子深处那间挂着“沈氏香铺”幌子的老店走去。
既然林婉仪疯了,那供货的人总该是清醒的。
铺子里光线昏暗,一股浓烈得近乎艳俗的脂粉气扑面而来,显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柜台后的沈香姑正低头拨弄算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今日没货,客官请回。”
“不要货,”我径直走到货架最底层,指尖划过那一排积灰的陶罐,“要命。”
沈香姑拨算盘的手一顿,抬起那双透着精明的三角眼:“姑娘走错门了吧?”
我没理会她的装傻,衣袖一挥,扫落了最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黑陶罐。
罐子碎裂,几枚裹着蜜蜡的黑丸滚了出来。
那蜡封之上,赫然印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图腾——那是萧澈私库专用的印记,只有极少数心腹才配拥有。
沈香姑脸色骤变,伸手就要去捂那一地狼藉:“这是我在城南鬼市淘来的,不知什么印记!”
“城南?”我冷笑一声,那是穷鬼待的地方,怎么可能流出这种用犀角粉封蜡的贵物。
我弯腰捡起一粒香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碾碎,然后做了一个让沈香姑瞳孔地震的动作——我将那混着蜡屑的香灰,直接抹在了我那根还在渗着黑血的指尖伤口上。
“嘶——”
剧痛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脑浆,眼前的景象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气。
但也就在这一瞬,体内的子母蛊被血腥气彻底激怒,我的嗅觉在痛楚中被无限放大,仿佛能听见气味分子的尖叫。
那股原本被脂粉气掩盖的味道,此刻在我鼻端清晰得如同炸雷。
不是沉香,不是龙脑。
是一股陈旧的、带着潮湿泥土腥气的腐朽味道。
“骨灰沉。”我喘息着,死死盯着沈香姑那张惨白的脸,“这是前朝宫里守陵人用来防腐的秘方,混了死人的骨灰和松脂。沈老板,你这香,是从皇陵里刨出来的吧?”
沈香姑浑身一抖,刚想去摸柜台下的剪刀,铺子的木门突然被大力撞开。
一个挎着竹篮的卖花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像是脚下拌蒜,直挺挺地朝我身上撞来。
“哎哟,贵人恕罪!”
她嘴里喊着求饶,那双满是污泥的手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刚要反击,却感觉手心被塞进了一张粗糙的桑皮纸。
是那个叫春杏的街头丫头。
她借着扶我的姿势,凑到我耳边,语速快得像是在交代后事:“纸鸢让我带话,那味道不对。你娘当年烧的香,根本没入土,就埋在陆家西跨院那棵老梅树下!”
话音未落,一声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噗!”
一支漆黑的雕翎箭击碎了窗格,精准地贯穿了春杏的肩胛骨。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瘦小的身躯向后飞去,鲜血瞬间溅满了沈香姑的柜台。
“啊——杀人啦!”沈香姑尖叫着钻进了柜台底。
我猛地回头,窗外并没有人影,只有那只系着铜铃的黑鸦在屋檐上冷冷地梳理羽毛。
黑鹰卫。他们一直在盯着。
春杏倒在血泊里,死死指着门外,嘴唇翕动:“快……跑……”
往哪跑?
既然黑鹰卫敢当街射杀,说明萧澈已经动了杀心。
这时候逃进暗巷就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是把事情闹大,大到让他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灭口。
我一把撕下裙摆,将那半截还在滴血的裙布铺在门槛外的青石板上。
围观的百姓被刚才的箭矢惊得四散,却又因为好奇在远处探头探脑。
我跪在地上,再次咬破了另外三根手指。
十指连心,钻心的剧痛让我的视线一阵阵发黑,但我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冷。
既然你们想藏,那我就把这见不得光的方子,画给全天下看!
我以血为墨,在那块白布和青石板上疯狂书写。
“沉水三钱为骨!”
“忆蛊粉一钱为魂!”
“骨灰沉做引路灯!”
“活人泪点睛!”
每一个字写下,指尖那块皮肉便因为摩擦而剥落一分,淋漓的鲜血混着地上的尘土,那些字迹狰狞得如同诅咒符文。
“这是……这是什么邪术?”人群中有人惊恐地低语。
此时,两个粗壮的婆子正押着还在疯癫呓语的林婉仪从街角转过来,显然是要将她秘密转移。
“啊!那是我的!”
林婉仪原本涣散的眼神在触及地上那血淋淋的方子时,突然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婆子的钳制,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血字前。
她颤抖着手去摸那些血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怎么会知道……这是我娘临死前写的方子!她就是闻着这个味儿走的……你也闻到了对不对?那里面有死人的味道!”
全场哗然。
林家大小姐当街承认这阴毒方子出自自家,这就是铁证。
我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满手的血污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我不需要说话,林婉仪的崩溃和这满地的血字,已经替我把刀递进了围观者的心里。
不远处,临街酒楼的二层雅座。
窗扇半掩,萧烬手里那只在此刻显得格外精致的酒杯,在指掌间无声地化为齑粉。
他那双狼一般森冷的眸子并没有看那出闹剧,而是穿过层层屋脊,看向了陆府的方向。
“去查,”他松开手,任由瓷粉随风飘散,对着身后的阴影低声下令,“陆家西跨院,那棵老梅树,掘地三尺。”
入夜,风更紧了。
我靠在西跨院破败的窗棂边,指尖缠着厚厚的白布。
窗缝里,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张窄窄的纸条。
没有署名,字迹狂草如刀,只写了两个字:
“速掘。”
门外,似乎传来了铁锹铲动泥土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