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在脚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我伏低身子,指尖抠入粗砺的缝隙,借着墙根下一盏摇晃的石灯笼火光,看清了柴房内里的情形。
周氏坐在那张掉漆的圈椅上,手里攥着一叠厚厚的桑皮纸,那张平日里瞧着温婉的脸,在昏黄的火影下扭曲得像只衔肉的母豺。
小桃被麻绳反绑着手脚,嘴里塞了一团散发着霉味的破布,呜咽声被死死堵在喉咙里。
“摁住她的手。”周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狠戾,“只要印了这指模,供认沈氏指使你毒害庶女、私通外男,我保你出府做个自由身。否则,这城外的乱葬岗,有的是地方埋你这没舌头的烂肉。”
两个婆子狞笑着上前,一人按肩,一人死命拽出小桃那只满是冻疮的手,往通红的印泥里按。
我没动,指尖从怀里拈出一撮干枯的碎末——那是醉仙藤。
此物极燥,遇水则发,最喜吸食皮肉汗液。
我轻轻一拨,那抹灰绿色的粉末顺着破碎的窗棂缝隙,如尘埃般扑簌簌落下,精准地覆在门后的木栓上。
刚才抬人的家丁和这两个婆子都出了一身臭汗。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
周氏大约是觉得屋里闷,嫌恶地拂了拂衣摆,亲自走过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木栓的刹那,空气里那股被汗气激发的幽香瞬间炸裂。
我亲眼看着周氏的身子僵了一瞬,瞳孔里的焦距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涣散。
紧接着,她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便软塌塌地瘫倒在门槛上。
两个婆子正要惊呼,吸入了过量药气的鼻翼动了动,也跟着栽进了烂泥地。
我翻窗而入,动作极快地割开小桃身上的绳索。
她惊恐地瞪大眼,待看清是我,眼底那抹微弱的火苗才猛地窜了起来。
“走。”我没空安慰她,反手将一截沾了药液的引线系在柴房房梁的深处。
那是守魂蛊的药引,只要有人强行拆屋或者纵火,这东西能护她心脉不碎。
安顿好小桃,我直奔府后的佛堂。
沈氏被关在这里“静养”,实则是陆崇山为了保全名声,要把她最后一点价值榨干前先行软禁。
我贴着墙根潜行,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松脂味。
佛堂内没有诵经声,只有火盆里跳动的蓝紫色火焰。
沈氏正发了疯似地往盆里投掷信件和账册,那些纸张在火焰中蜷缩、焦黑。
我藏在横梁的阴影中,目光死死锁定在其中一张尚未燃尽的纸角上。
那上面有一个独特的暗纹,像是一只倒悬的鹰。
就在纸张即将化为灰烬的一瞬,我指尖轻弹,一枚裹着湿泥的棋子击碎了纸灰。
灰烬散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留下了一道扭曲的墨痕。
那印痕……
我心头狂跳。
那是三皇子府的拓印手法,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墨痕呈现出的勾撇走向,竟与萧烬颈后那道狰狞的烙印一模一样。
那是“代号”。
沈氏不是在为陆家谋利,她是在帮三皇子养“蛊”。
“谁!”沈氏惊觉回头。
我没给她看清我的机会,袖中早已准备好的油瓶脱手而出。
火星撞上火油,轰的一声,冲天而起的火舌瞬间吞噬了那些阴晦的证据,也吞噬了沈氏凄厉的惨叫。
我趁乱纵身翻出窗外,脚尖刚落地,一股透骨的寒意便锁死了我的后心。
“动作挺快,可惜,到此为止了。”
说话的人站在枯井边,一身黑衣,脸上扣着半张铁面具,那是黑鹰卫的特务头领——灰隼。
他手中的长刀映着火光,泛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血气。
“黑鹰卫奉三殿下令,取你首级。”
我没退,反而笑了。
我从怀里摸出一枚干瘪的、带着血丝的空壳。
那是清誉宴上剩下的“笑靥蛊”遗蜕。
“想要?送你。”
我将蛊壳抛向空中。
灰隼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横刀便劈。
然而,就在刀锋触碰壳身的刹那,里面蛰伏已久的残留孢子借着火场升腾的热气,如云雾般瞬间炸开。
他吸气太深了。
那双冷酷的眼睛里迅速布满血丝,他挥刀的动作僵在半空,猛地转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影壁怒吼:“放肆!谁准你们对殿下动手的!”
幻觉生,杀机现。
他竟挥舞着长刀,疯狂地砍向身后刚现身的几个影卫。
我捂住口鼻往后急退,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冷硬如铁的胸膛。
那人伸出猿臂,铁箍般将我死死拽入怀中。
熟悉的血腥味和狼性戾气扑面而来,是萧烬。
他不知何时已经潜了进来,指尖还挂着一串刚拧断的喉骨残片。
“你疯了?”他贴在我耳边,嗓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砾上磨过,“这种毒,连你自己都未必有解药。”
我喘着气,死死抓着他的前襟,看着眼前这张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为何来?你不该暴露。”
萧烬盯着我脸上沾染的黑灰,碧绿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你说过……我是你的刀。刀,不该离鞘太久。”
“姑娘!”
小桃虚弱的声音从废墟边传来。
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爬到了佛堂的残垣旁,颤抖着手指着一处被火烧得通红的焦木。
我推开萧烬,不顾掌心的灼痛,在那堆随时可能坍塌的灰烬里猛地一扒。
一块漆黑的铁牌掉落出来,上面刻着一个遒劲的“柒”字。
那是萧烬的排行。
远处宫墙的重影上,一只青色的鹞子盘旋不去。
暗影中,有人正冷冷地俯瞰着这场人间炼狱。
我死死盯着那枚铁牌,指甲掐进了肉里。
沈氏的佛堂里,为什么会藏着萧烬的命牌?
除非,当年的“弃子”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围猎。
火势越来越大,噼啪的碎裂声掩盖了远处的脚步声。
我顾不得手上的燎泡,在那断裂的焦木缝隙下,隐约看见了一抹不属于这个朝代的、泛着诡异蓝光的金属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