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锈蚀的锯齿,火辣辣地疼。
四周是绝对的黑暗,这种黑带有实质性的重量,厚重地压在我的眼皮上。
我试图抬手,指尖却触到了冰冷且带有檀木微苦气味的内壁。
狭窄、僵硬、死寂,还有一种正在腐烂的潮气。
我是陆灵犀,陆家那个被塞进棺材里,充当嫡姐替身去死的小庶女。
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把碎玻璃。
画面闪烁着:陆婉柔躲在屏风后,裙摆摇曳,对面是一个模糊却透着戾气的男影,那是三皇子萧澈?
紧接着是主母沈氏那张涂满厚粉、毫无温度的脸,她捏着我的下巴,一碗冒着寒气的苦涩汤药灌了下来。
“灵犀,为你姐姐尽最后一次力,也是你的福气。”
药。我想起来了。
心跳频率极低,四肢如同浸泡在冰水里失去了知觉。
这是“三日眠”,一种能让人陷入假死、心率微弱到连大夫都会诊错的禁药。
沈氏想让我清干净地躺在棺材里,体体面面地埋进土里,好腾出位子让陆婉柔活下去。
喉咙里还残留着药渣的腥苦。
我咬住舌尖,直到一股尖锐的痛感直冲颅顶,腥甜的血气在口腔炸开,才勉强让浑浊的意识清明了几分。
我摸到了发间的银簪。
那是陆家唯一没搜走的物事,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廉价,甚至有些发黑。
不能等,一旦等棺材被彻底掩埋,我就真的成了大虞王朝的一缕冤魂。
棺椁内部为了防腐涂了漆,但这种赶工出来的“替身祭品”,内侧的漆面并不匀称。
我顺着边缝摸索,指尖触到了一片滑腻。
是霉斑。
在如此密闭潮湿的环境下,劣质木料极易催生出青黑色的霉菌。
我用银簪尖锐的末端狠狠刮下那一层霉物,混着舌尖流出的唾液,反复在掌心揉搓成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泥丸。
这东西含有微量的生物碱,在这个身体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是催吐最猛烈的药。
泥丸塞入舌底,辛辣与恶臭瞬间在鼻腔爆开。
我的胃部开始剧烈翻腾,紧接着是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呕吐感像浪潮一样涌上来,那些没被完全吸收的药液顺着嘴角喷涌而出。
力气在一点点回流。
“快点,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棺材外,一道刺耳的苍老嗓音隔着厚重的木板传了进来。是赵嬷嬷。
“嬷嬷,这陆家二姑娘死相倒真像婉柔小姐,三殿下那边……”一个年轻男声犹疑着。
“闭嘴!”赵嬷嬷呵斥道,“三殿下要的是一个名义上的替身,是个干净的死人,不是活物。只要这钉子钉死,埋进坑里,她就是真正的陆婉柔。”
我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缩紧。
果然,不仅仅是陆家的私怨,还牵扯到皇室。
手指滑过指甲缝,那里还残留着几抹干硬的黑土。
这是我前世从苗疆带出来的蛊土种子,原本一直藏在袖口的夹层里,如今成了我唯一的筹码。
我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胸口的剧痛,将全身的重量抵在肩骨上。
银簪在刚才呕吐的过程中,已经被我顺着棺材盖的缝隙一点点楔入了铁钉的受力点。
那里的钉子还没来得及加固。
“嘿!”
我咬牙发出一声闷哼,肩胛骨传来错位般的剧痛。
咔嚓——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荒郊的寂静,棺盖被我生生顶开了一道半寸宽的缝隙。
清凉却透着土腥味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我像个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死死扣住木沿,借着那一股爆发力翻滚而出。
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诈……诈尸了!”
几个拎着铁锹的送葬小厮吓得连滚带爬,火把在风中疯狂摇曳。
赵嬷嬷惊恐地瞪大双眼,那张老脸在火光下扭曲如槐树皮:“快!抓住这个贱种!她没死透!”
我撑着地面爬起来,视野还有些重影。
不远处有一口枯井,送葬队伍的饮水罐就搁在井边。
我动作极快地从发髻后方的暗格里抠出一小撮干枯的碎草。
那是“迷魂草”,平常用作镇静,可一旦碾碎撒入水中,其孢子在瞬间散发的致幻毒素能让成年男子在三息之内产生“亡魂索命”的幻觉。
在小厮们扑过来之前,我猛地将药草粉末洒进水罐,用力一挥,水花溅在了最前方的几人脸上和眼中。
“鬼……陆婉柔回来索命了!”
“她的眼睛在滴血!”
惨叫声瞬间连成一片,那几个小厮像是看到了极度恐怖的景象,竟然丢下锄头疯狂地互殴,或者干脆一头撞向旁边的石碑。
趁着混乱,我死死捂住胸口,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跄着朝皇城墙角的阴影跑去。
那里的阴影最深,也最冷。
赵嬷嬷的嘶吼声越来越远,但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一直如影随形。
在那残破的宫墙阴影里,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动作轻盈得像一只掠过荒原的隼。
那不是陆家的人。
那是……黑鹰卫?
冷汗浸透了后背。我知道,这局棋才刚刚落子。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失血和药效的后遗症让我的双腿像灌了铅。
前方,一扇废弃已久的角门虚掩着,门后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我重重地撞在门板上,视野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块掉落在泥地里的、刻着狰狞狼纹的黑色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