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夜晚总是看不见星星的,街上除了路灯和车灯是亮的,就再也看不见一点光亮了。
谢昭澜化着精致的亮片妆,黑色皮衣百褶裙勾勒出利落身形,长靴紧裹修长双腿,半扎的马尾用一枚银色发夹随意固定,几缕碎发轻垂胸前。
随着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她驾驶着那辆银灰色的二手赛车疾驰而来。
引擎咆哮声在巷口回荡。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车身便稳稳地停在了那栋斑驳的老式居民楼前。
她利落地拔掉钥匙,提起黑色链条包,抬脚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她缓缓走上二楼,从包里掏出钥匙,门刚打开,浓烈的酒气和烟味扑面而来。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开灯,老旧的日光灯“滋滋”地闪了两下,才勉强照亮了这不到四十平米的地方。
客厅里一片狼藉。沙发上的布料早已磨破,露出里面的海绵,那个被称为她父亲的男人,正像一滩烂泥般瘫在上面。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空掉的酒瓶,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他的脸上、额头上全是新鲜的淤青,嘴角破裂,凝固着暗红色的血痂,显然是讨债的人刚刚上过门。
而最刺眼的,是那面正对着门的墙壁。原本淡黄色的墙皮上,被人用刺眼的红漆泼洒上了几个大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谢昭澜的目光在那行红字上停留了半秒,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样的场景,每次回来时都能看到,她拼命地开地下赛车,赚来的钱像扔进了无底洞,永远填不满他的赌债,而新的债务,总是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来。
看着沙发上那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谢昭澜的心里没有愤怒,甚至连失望都显得多余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地,她放下链条包,走到沙发边,缓缓拾起散落的空酒瓶,一个个放进纸箱里,动作轻柔。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暴戾,像是被什么刺痛了神经。他盯着谢昭澜的背影,声音沙哑而扭曲。
谢茂“你满意了?啊?看到我这样,你是不是特别满意?”
他盯着她,目光从最初的涣散渐渐转为怨恨,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所有不幸的源头。
谢茂“我被人打得像条狗,被人泼红漆。”
谢茂“都是因为你!你妈走了,也是因为你!”
谢茂“她走的时候就说,你克父,克家,克命!”
谢茂“你就是个扫把星!从你出生那天起,这个家就完了!”
谢昭澜愣在原地,没有反驳,也没有动。她的手指还搭在纸箱边缘,指节微微泛白。她知道,他每次喝醉后都会这样,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她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无能的重量。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
谢昭澜“我妈走,是因为你整日酗酒、赌博、欠债。”
谢昭澜“她不是离开我,是逃离你。”
谢茂“放屁!”
男人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笨拙却带着凶狠,他踉跄着冲向谢昭澜,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力道大得让她脸颊瞬间红肿,耳中嗡鸣,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发丝散乱,那枚银色发夹也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茂“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茂“你妈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谢茂“她把你扔给我,让我养你!我为了你借债,为了你去赌,想翻本让你过好日子!”
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谢茂“你倒好,穿得人模狗样,开赛车,赚黑钱,回来还敢嫌弃我?你有什么资格?你是我生的!你的这条命都是我给的!”
谢昭澜缓缓抬起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用拇指轻轻擦去,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彻底陌生的人。
谢昭澜“你为了我?”
她冷笑一声,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如铁。
谢昭澜“你有尽过一天父亲的义务吗?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谢昭澜“我十岁那年发高烧,你在赌桌前输光了医药费。”
谢昭澜“我十二岁被同学欺负,推下楼梯,你醉倒在路边,连我的家长会都没去过一次。”
谢昭澜“我十七岁那年被人欺辱,是你收了他们的钱,劝我息事宁人。你说女孩子清白不重要,怕耽误以后嫁人……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女儿吗?”
她的声音始终平静,却字字如刀,割开那些被时间掩埋的伤疤。她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动作从容得仿佛刚才被打的不是她。
她弯腰捡起那枚银色发夹,轻轻别回发间。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三赖”。
谢昭澜“喂。”
电话那头传来三赖略带沙哑的声音,背景是嘈杂的音乐与人群的喧闹。
三赖“昭昭,今天晚上靳朝要参加地下拳赛,去给捧捧场呗。”
谢昭澜“好。”
谢昭澜“马上到。”
她挂断电话,拿起桌上的黑色链条包,从里面抽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袋,重重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昭澜“这里面是一万块钱,我只有这么多,明天早上之前,把红漆擦掉,把屋子收拾干净。不然,下次回来,我不只会扔钱。”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冷冽。
谢昭澜“你说得对,我的这条命是你给的。”
谢昭澜“你想要随时拿走。”
未等谢茂反应,她已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坚定,没有一丝迟疑。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那片狼藉,轻声说了一句。
谢昭澜“今晚不回来了。”
她用力关上门,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像是一道终结的宣告。走到楼下,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在储物盒里摸出一个黑色口罩,缓缓戴上,遮住了红肿的脸颊。
她插上钥匙,引擎低吼,赛车如一头苏醒的野兽,冲入曼谷无星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