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隽池的耳尖敏锐地捕捉到那声清晰的腹鸣。他眉峰狠狠一蹙,眼底翻涌的戾气淡褪几分,目光却依旧嫌恶地掠过夜岷苍白的脸。
指尖无声捻诀,夜岷唇上的禁制应声而解,锁灵术却仍牢牢锢着他的脖颈与脚踝,只勉强容双手微动。
“聒噪。”商隽池冷声道,随即向门外吩咐:“送碗肉粥来。”
唇舌甫得自由,夜岷便急不可耐地啐了一口:“商隽池!你个混账!锁着小爷算什么本事!谁要喝你的破粥!有胆放开,真刀真枪打一场!”
他颊上红晕未退,眼尾湿痕犹在,骂得张牙舞爪,偏生被死死钉在墙上,那点凶相全成了虚张声势。
商隽池缓步踱至他身前,垂眸俯视,指节骤然扣住他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头:“不吃便饿死。凭你也配与本座交手?”拇指擦过他温软的唇珠——触感鲜活温热,与前世濒死时抚过他眼帘的冰凉断指形成尖锐对照。商隽池心头蓦地一刺,指下力道又重三分。
“呃……”夜岷痛得闷哼,眼中水汽更浓。
“宗主,粥到了。”
商隽池骤然松手,转身开门接过粥碗,回到夜岷面前。舀起一勺热气蒸腾、肉沫糜烂、香气四溢的粥,递到他唇边。
“张嘴。”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我不……唔!”夜岷刚启唇便被塞满粥饭。
商隽池早已悄然运起灵力将粥温降至适口。粥米软糯咸香,夜岷饿得狠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不自觉地一口接一口吞咽,连腕间的刺痛都暂忘。
喂食的动作快而稳,不过半刻便见了碗底。商隽池顺手取过半盏凉茶,喂他饮下。
腹中虽得饱足,夜岷却渐觉诡异——这人喂粥的手法太过熟稔流畅,甚至透着一丝刻意收敛的周全。莫非粥中已下了毒,才这般“体贴”?
他心中警铃大作。
“粥中确有陷灵丹。”商隽池忽然开口,眼神掠过不耐,“十年之内,不得擅离黑莲宗。出界半步,爆体而亡。”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冷:“以及,本座何时成了四处招惹是非之人?”
最后一句问得突兀,夜岷呼吸一滞。
——他怎知我心中所想?
“陷灵丹之效。”商隽池漠然补了一句。
“操!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不逃也得闷死!”夜岷扭动手腕,试图挣脱桎梏。
商隽池并指凌空一点,气劲精准没入他睡穴。夜岷身子一软,头歪向一侧,立时昏睡过去。
只是身躯被术法禁锢,只脖颈承着头颅重量,睡姿别扭,眉尖微微蹙起。
商隽池上前,将人如一匹软绸般抱起,安置在宽敞的锦缎床榻上,又扯过一床薄衾为他盖上,指间苼气流转,不动声色地将被角掖得平整。他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
前世此时,夜岷总会缠着他同榻而眠。如今……却是不能了。
或许,该让他现在就偿还些许。
商隽池指尖凝起一点暗红星芒,轻轻点入夜岷眉心,没入识海。几乎同时,夜岷面色骤然痛苦,双唇紧抿,呼吸急促。
“说。五年之后,你在我茶中加了何物?”
“蜂……蜂蜜……姜糖……”
“为何?”
“阿池……身子寒……我想……想让他暖些……”
不对。不该如此。应是下毒。
“为何瞒我?”
“阿哥说……时辰未到……凉茶伤身……”
“阿哥是谁?”
“阿哥是……是王……”
夜岷唇边已溢第三道血丝。再逼问下去,恐将他彻底惊醒。
商隽池收指回袖。夜岷紧绷的身躯倏然松软,喉间压抑许久的闷哼终于溢出,额间冷汗滚落,却仍深陷昏睡。
商隽池再次检视锁灵术无误,方才转身出了内室。
门外,长期借居偏室蹭暖炉的小厮正瑟缩打盹,被骤然拉开的门惊得魂飞魄散。商隽池一身玄衣立于门廊阴影中,一言不发,眸底血色暗涌,状如索命修罗。小厮骇得齿关打颤,半句话也挤不出。
“去北山竹室。收拾妥当便滚。”商隽池步入光亮处。小厮看清宗主面容,稍松一口气,背上却起了层栗。
“敢、敢问宗主……是殿内有何处不合意?”小厮硬着头皮颤声问。
“多舌。”商隽池周身寒意骤浓。小厮再不敢多言,胡乱抓起几件衣物,躬身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带上殿门。
“奇了……好好的暖阁锦榻不睡,偏来这冷僻偏房……”
晨
晨光自轩窗斜入,苼气余温熨得夜岷后背微烫。他睁开眼,发觉周身禁锢已解,唯余腰间一道无形力场将他限制在室内。桌上摆着清粥小菜。
“商隽池这是要软禁我?小爷又没睡他相好……”
夜岷走到桌边,立刻被那股力量拽住腰身,再难向前半步。看来是真不让他出去。
他与那碗素粥对峙半晌,终于仰头朝窗外嚷道:“姓商的!你这破宗是穷得只剩清汤寡水了?一条虫钻进来都得饿死!”
声落,唯闻空荡回音,再无动静。夜岷气急,捧起粥碗朝门砸去——碗盏飞至半途,竟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粥水半滴未洒。
商隽池将粥碗放回桌上,另一只手掷来一个油纸包。烧鸡的浓香溢出,夜岷喉结微动,强忍着没咽口水。
“吃完,随我出宗。”
“我不去!”
“好。”
商隽池拿起油纸包,掌心焰起,顷刻焚为灰烬,只余焦味。粥碗亦被拂落。他一把扣住夜岷胳膊,不容分说将人往外带。
夜岷仗着昨夜商隽池那点若有似无的纵容,还想争辩,未料他如此干脆利落,竟真打算饿他一整天。
想着想着,眼眶便红了,脚步也拖沓起来。商隽池猛地将他往前一推,夜岷踉跄几步,险险跪倒,泪珠终于滚落。
这混蛋明明能窥心,还装模作样!
“你心绪芜杂,读不清。”商隽池冷声道。
夜岷若非被制住,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掌。泪是止住了,尾音却还拖着哽咽:“你把吃的烧了。”
“嗯,你自己拒的。”
夜岷气结,奋力挣扎无果,只能快走几步,又被商隽池死死按住,原地跺了跺脚。
宗内
黑莲宗女弟子虽少,却个个厨艺精湛。宗门日课常需以白莲清气炼丹——此气唯女弟子元阴纯净时可炼化,成丹效力比黑莲清气所炼高出数倍。
今日偏巧遇上三位。
“宗主晨安!”
“嗯。”
“这位是……”
夜岷张口欲呼救,唇舌声带却被瞬间封禁,只得急急使眼色。三位女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商隽池指下力道骤重,再用力便要掐破皮肉:“新来的师弟,性子怯,轻功尚可。让他跟着你们。”说罢将夜岷往前一送。
能入黑莲宗者,形貌皆在上乘。这三位女弟子更是身姿丰秾,容色照人,其中一人甚至比夜岷还高出些许。她们微微俯身,好奇打量着这位“小师弟”,前襟不免松滑几分。
夜岷耳尖发烫,紧接着脑中响起商隽池寒冰般的传音:“敢多说一字,你知道下场。”
“再骂一句试试?”商隽池化力弹开他。
夜岷唇上禁制解了,眼尾憋得通红,满脸不情愿,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刚被宗主狠狠训哭。
三位女弟子围拢上来。
“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子竟有这样好的皮子。”
“让师姐捏捏可好?”
甜暖的莲花蜜柚香萦绕鼻尖,腹中又空,夜岷被这阵势冲得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行了,瞧你们那点出息!”一位年稍长、风姿飒然的女弟子走来,“我是兰竹,也是你师姐。还没用早膳吧?”
夜岷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另三位见兰竹来了,只得惋惜散去。
“可爱吃甜的?”兰竹边走边问。
“太甜的……不太喜。”夜岷不敢胡说,真怕商隽池忽然现身掐死他。
黑莲宗饮食尚清淡。兰竹见夜岷经过清粥小菜区时脸色发青,径直带他去了滋味较丰的侧堂。
红烧狮子头、脆皮炸鸡、桂花糕、米酒圆子……夜岷眼睛都亮了。
兰竹与管事低声交代几句。夜岷欢天喜地端了盘子大快朵颐。
他特意取了晨间没吃成的烧鸡,又添了烧鱼、焖玉花、萝卜汤,心满意足吃了七八分饱,才觉周身有些发冷。
“够了,走。”商隽池抬手欲拦。夜岷赶紧抓起一个桃花酥往嘴里塞。
“别吃了。”商隽池蹙眉。夜岷非但不听,反而狠咬一大口,酥皮碎屑簌簌落下,几点油星溅上商隽池衣襟。
商隽池洁癖之甚,堪比人需进食。他当即松开夜岷,声音似从喉间挤出:“等着。”随即闪身掠回寝殿。
此时早已过膳时,堂内空寂。夜岷方才吃得忘形未曾察觉,此刻被商隽池遗留的寒气一激,周遭顿时冷清得过分。
他悄悄溜至商隽池寝殿外,自窗缝窥去,不由一怔——商隽池看着清瘦,此刻只着素白中衣,布料之下肌理线条流畅分明,并非武夫刻意练就的虬结鼓胀,而是精劲匀停,蓄着沉潜的力量。属于男性的冲击感扑面而来,简直……不合常理。
“滚进来。”商隽池早已察觉那道灼热又闪躲的视线。除夜岷外,无人敢这般窥探。
“你那身板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一打就……”夜岷话未说完,便被商隽池猛地拽入怀中,后腰撞上桌沿,紧接着被牢牢困在方寸之间。
夜岷抬手抵住商隽池胸膛欲推,掌心触及的却是细腻而坚硬的肌理,吓得瞬间缩回,耳根漫上薄红。
“就怎样?”商隽池一手抚上他腰侧,徐徐摩挲,引得怀中人细微战栗。他俯身贴近,气息拂过夜岷耳畔,“本座是否对你太过宽纵了?”
前世他舍不得碰夜岷分毫,即便情潮灼身,亦只以刺痛掌心强熬。拼死相护之人,最终递来一杯鸩茶,毒尽了他满腔炽热与性命。
吻落于温热的耳廓,触感却冰凉。夜岷下意识偏头,被商隽池钳住下颌扳回:“阿哥是谁?”
夜岷浑身一僵,正自踌躇,吻已再度落下。从耳根至颈侧,辗转啮出斑驳红痕。
还不说么?商隽池齿尖轻衔他耳垂软肉,不轻不重地一咬,留下鲜明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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