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妖魔的鳞甲在掌心化为齑粉时，姜坤的右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咸腥的海水顺着断裂的护腕往下淌，混着血珠滴在礁石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望着身后那道摇摇欲坠的结界，姜家村的灯火在结界后明明灭灭，像随时会被风浪掐灭的烛火。
“坤哥，结界补好了！”礁石后传来沙哑的呼喊，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姜坤刚要应声，太阳穴突然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的海水、礁石、同伴们带血的脸瞬间扭曲成一团混沌，耳边的风浪声变成尖锐的蜂鸣，他腿一软，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怎么回事？”
姜坤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砸在脸上，烫得他下意识偏头。鼻尖萦绕着旧书本混着粉笔灰的味道，还夹杂着窗外梧桐树的清香，绝不是深海里那股腥甜的血气。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蓝白校服的身影在桌椅间穿梭，墙上贴着“笃学不倦，日有所长”的标语，吊扇在头顶平稳转动，吹来的风带着西北夏日特有的燥热——这地方熟悉得像刻在骨子里，却又陌生得让他指尖发颤。
“这里是……泾州三中？”他喃喃出声，目光扫过黑板上方的班牌，“高二文科（3）班”几个红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太阳穴的疼痛再次炸开，比刚才更凶。几个名字像被水泡过的纸团，浮在脑海里又迅速洇开：“姜牧……姜坤……姜权……”每个名字都牵着模糊的片段，有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有同事私下聊八卦的声音，还有片翻涌着墨色波涛的海。
“铃铃铃——”
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惊得姜坤差点撞翻桌角。他低头，发现裤兜里揣着个智能手机，屏幕亮着，锁屏是张动漫海报，日期清晰地显示着“2019年8月25日”，下面用备忘录记着：“高二开学报道，理科三班，别走错”。
理科三班？那这里是……
他正发怔，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抱着作业本从身边经过，撞了他一下，额角沁着薄汗：“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好像不是我们文科六班的吧？这天儿热得，跑错班可太折腾了。”
文科六班？姜坤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撬开条缝。他抬眼看向四周，果然有几个身影看着眼熟——那个趴在桌上补觉的男生，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的胳膊晒得黝黑；那个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的女生，T恤领口干干净净，笑起来时的梨涡让他心口发闷，却想不起名字。可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分明和他该在的地方不一样。
“我找……理科三班。”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深海风浪的沙哑，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砸在桌面上。
“理科三班在左楼三楼啊，”丸子头女生指了指窗外，“你从这下去，穿过连廊就是，快去吧，周老师说今天要查暑假作业呢。这天儿正午能到四十度，跑一趟一身汗。”
连廊？周老师？这些词像钥匙，打开了更多模糊的记忆。姜坤没再多说，转身冲出教室。走廊里的瓷砖被晒得发烫，他凭着那点本能的熟稔，避开抱着新书、手里摇着小风扇的同学，穿过挂着“高二文理分班名单”的连廊，在左楼三楼找到了“理科三班”的门牌。
推开门的瞬间，喧闹声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电扇转动的嗡嗡声。有人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着里面印着球星头像的T恤；有人用课本扇着风，互相传阅暑假里追的剧碟；还有人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就开始埋头赶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细密的雨。姜坤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定住——那个靠在窗边转笔的男生，校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的锁骨处挂着串钥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曾拍着对方的肩膀喊过一个绰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被围在中间讲笑话的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笑起来时会拍着桌子直跺脚，这场景熟悉得让他眼眶发烫。
“姜风，你可算来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冲他招手，手里还捏着块冰棒，包装纸折得整整齐齐，“刚周老师还问你呢，快坐最后一排去，就那还有空位。这天儿热的，我妈早上给我装的冰镇酸梅汤都快温了。”
姜风？
他愣了愣，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教室是三大列布局，前两列各九排，每排两人同桌，第三列靠着前后门，只有八排。最后一排中间列的右手边确实空着，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个黑色双肩包，上面印着简单的字母图案，看着挺新。
姜坤走过去坐下，刚把胳膊放在桌上，就觉得桌面烫得惊人。身边的空位被拉开，一个女生坐了下来，她穿着短袖校服T恤，袖子随意地卷到肩头，露出的胳膊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一头利落的短发刚及耳垂，发尾修剪得整整齐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几缕调皮地翘着。她侧过头看他，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睛很亮，像盛着被晒得发烫的阳光：“你刚才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周老师说要查作业，我刚还替你捏把汗。”
这声音……像是在哪听过。姜坤下意识看向对方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凉意，和这燥热的天气格格不入，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我的手好冷，”女生把两只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又笑着朝他伸过来，“借你的焐焐，早上骑自行车来的，手被风吹得有点僵，这会儿又被电扇吹得更凉了。你别说，这西北的夏天怪得很，太阳底下烤得慌，电扇一吹又凉飕飕的。”
温热的指尖碰到他手背时，那点凉意突然让他想起深海里的冰礁。他脱口而出：“你是……极阴之体？”
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肩膀都在颤，抬手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你这人咋回事？开学第一天就说胡话？是不是被这太阳晒糊涂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物理练习册，纸页边缘干干净净，“对了，我叫金媛媛，以后就是同桌了。别扯那有的没的，暑假作业写完没？借我抄抄，就差最后一道大题了，昨晚家里停电，热得我脑子转不动，死活想不出来。”
姜坤这才注意到，教室里大半人都在赶作业，有人把脚伸到前排椅子底下，借着电扇的风；有人边写边啃冰棒，偶尔用纸巾擦去嘴角的糖渍。他低头翻桌肚，掏出一沓本子——语文要求写的二十篇观察日记，已经写了十五篇，字迹是他的，却想不起什么时候写的；其他科目的暑假作业上，只有前几页有字，后面全是空白，纸页平整，没有褶皱。
“你也没写完啊？”金媛媛撇撇嘴，却没生气，随手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搁，发出轻微的响声，“算了，我找郭进忠借去，他肯定写完了，那家伙暑假天天待在空调房里刷题。”她说着站起身，往前排一个正对着电扇吹胳膊的男生走去，步子轻快，短发随着动作在肩头跳跃。
郭进忠？这个名字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带着点模糊的影子，像在某个午后一起分享过冰镇汽水的人。姜坤看着她的背影，太阳穴又开始抽痛。他指尖无意识地凝聚起一丝灵力，这是在秘境里练的秘术，能用意念驱动笔墨。淡蓝色的微光在指尖流转，不过片刻，空白的作业纸就被填满了——只是内容杂乱无章，有姜家村结界的阵眼分布图，有深海妖魔的弱点标注，甚至还有几句守护咒语的音译。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厮杀的画面，哪记得住高二的知识点。
“收作业了！”一个戴红袖章的男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额头上的汗用纸巾擦得干干净净，“语文日记和各科暑假作业，都放桌角！动作快点，热死了！”
姜坤把日记本递过去，封面上，他下意识写的名字是“姜坤”。
“姜风，你这啥情况？”红袖章男生皱起眉，指着封面上的名字，“咋还改名字了？高二了还玩这套？”
姜坤抬头，还没说话，教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短袖衬衫的女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点名册，进门就先走到电扇底下站了站：“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周敏，先点名。这天儿是真热，大家多喝水，别中暑了。”她点到“姜风”时，目光落在他身上，“到。”
“周老师，”红袖章男生举着日记本跑过去，“姜风他本子上写的是‘姜坤’，而且其他作业也没交齐！”
周老师走过来，拿起日记本翻了翻，又看了看姜坤，额角也带着薄汗，用纸巾擦了擦：“你到底叫什么？还有，你的暑假作业呢？就只带了日记？”
“我叫姜坤。”他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其他作业落在家里了。”
“家里在哪？”周老师扶了扶眼镜，“泾州县城里的？”
“不是，”姜坤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在深海秘境的姜家村。”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笑得太厉害，手里的小风扇都晃了晃。
“哈哈哈姜风这是暑假玄幻小说看多了吧？”
“高二了还说胡话，是不是热糊涂了？”
“深海秘境？那地方有空调没？比咱教室凉快不？”
笑声里，只有金媛媛没笑。她刚从郭进忠那借了作业回来，额前又沁了层汗，正用纸巾细细擦着，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丝淡淡的探究，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周老师敲了敲讲台：“安静。”她转向姜坤，语气平静：“秘境？那你证明给大家看看。”
姜坤深吸一口气，指尖灵力涌动，在空气中划出个复杂的符咒。淡蓝色的光纹渐渐凝成个旋转的漩涡，边缘泛着细碎的银光——这是通往姜家村的空间裂隙的简化版，是他最熟悉的法术。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电扇转动的声音都仿佛清晰了几分。
“我去……这啥啊？魔术吗？”
“看着挺真的啊，高二还有这才艺？”
周老师走上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漩涡的边缘。指尖穿过光纹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往前迈了半步，半个身子探了进去。
就在这时，原本稳定的漩涡突然剧烈扭曲，蓝光迅速黯淡，最后像破碎的玻璃般消散，露出的还是教室那面贴着课程表的白墙。周老师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看着姜坤，眼神复杂：“这个魔术道具做得很逼真。”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了，其他同学回到座位，我们开个简短的班会，讲讲高二的学习要求，早点说完大家早点凉快凉快。”
姜坤坐回座位，指尖的微光已经散去。他明明画出了裂隙，为什么会这样？那分明是真实的灵力，不是什么魔术。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金媛媛突然凑过来，声音很轻，像怕被电扇吹跑，“虽然……听起来确实像高二学生才会编的离奇故事。物理最后一道题我看懂了，等会儿给你讲讲？”
姜坤侧头看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汗湿的短发上，发梢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谢谢你，极阴之体。”
金媛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抓起桌上的笔杆敲了敲他的胳膊：“说了我就是体寒，跟西北这夏天犯冲。对了，你刚才跑文科3班干啥？那边女生多，你找人啊？”
她转回头时，周老师正在讲台上说着文理分科后的学习重点，电扇依旧平稳转着，吹来的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姜坤看着黑板上“函数”“加速度”“文言文”这些字眼，突然觉得深海的风浪和教室里的燥热，好像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他到底是在守护姜家村的结界，还是真的坐在高二理科（3）班的教室里，听着班主任讲开学注意事项？
指尖残留的凉意和灵力的余温，都在告诉他，这一切或许不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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