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总在无声处滋生。
城镇会在睡梦中沉沦，无人察觉；魔力会悄然少女，连她父亲都蒙在鼓里；命运的齿轮会骤然转向，将被选中剥离凡俗，让他们在镜中都认不出自己。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改变。
或许一切本就如此，只是因为发生在我身上，才显得惊天动地。
或许那些让我心神不宁的，不过是我自己的幻觉在作祟。
不重要了。
悬而未决，欲言又止，残缺。
这三个词，就是艾利欧离开后那几周的。
日子像一场逼真的梦，表面，稍一触碰就会碎裂。
我不想碎。
小樱像只失了方向的小鹿，在空荡的房间里晃来晃去。李小狼和艾利欧都走了，她的世界仿佛被掏空了一半。知世、可鲁贝洛斯和雪拼命逗她开心，可挚友骤然减半的失落，像团化不开的雾，缠在她心头。连她那个神经大条的父亲都看出来了——这孩子不对劲。
知世还是老样子，温柔得像三月的风，总能稳稳接住小樱的。可我知道，她也在想小狼，也在怀念小樱从前无忧无虑的笑。
可鲁贝洛斯快闲疯了。
这家伙抱着游戏机没日没夜地玩，眼睛熬得通红，整个人亢奋得像打了鸡血。一开始他疯狂暴食，把冰箱都掏空了，直到几个月后才恢复正常。他还总在抱怨，从天气到游戏难度，喋喋不休。我猜，这是他想念库洛里多的方式。毕竟我们俩，从来都不是会抱头痛哭的类型。
桃矢呢？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是他看雪的眼神变了。
艾利欧离开后，桃矢碰雪的次数越来越多。拍肩膀，揉头发，指尖蹭过脸颊——这些小动作像针一样扎进我眼里，想忽略都难。以前他就对雪格外亲近，现在更是毫不掩饰。雪的反应也藏不住心思，每次桃矢碰他，他耳尖都会泛红，眼神躲闪却又带着。
我以为他们会更进一步。
可没有。
那些触碰始终停留在表面，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是在忍耐什么，而非出于渴望。
是桃矢和雪都没那方面的心思？还是有别的隐？
我看着雪隐忍的模样，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这算什么？
雪？
月？
桃矢呢？他算什么？
雪眨着无辜的眼睛反问：“桃矢怎么了？”
就这么一句，没下文了。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的月——那个完整的我——没有分裂，现在会是什么样？
直到今天，我都不确定那场分裂是自愿还是本能。封印刚解除时的记忆模糊，像蒙着一层雾。或许都有吧。魔法这东西本就诡异，它会顺着“需要”行动，而非“想要”。我猜，当时的我为了缓解痛苦，或是忘记库洛里多离世的真相，曾施过某种法术，结果法术失控，分裂成了现在的我和雪。我不知道换作现在的我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毕竟失忆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我，现在的我比过去的月更强大。
只是代价太大了。
如果封印解除时，我带着完整的记忆和魔力，以月的形态出现在友枝町，而非雪……一切肯定会天翻地覆。库洛里多的死会让我对小樱和桃矢敌意，我永远不会有雪那样温柔的视角，审判的结果或许会不同。就算同样的梦境，没有雪的影响，我能挣脱出来吗？带着所有痛苦和对库洛里多的执念，我绝不会像雪那样，对桃矢动心。
因果的丝线缠绕成迷宫，连我这敏捷的头脑都理所有“如果”。
近来我更是懒得去想。
过去就是过去，再怎么纠结也回不去。我能拥有的，只有记忆和教训。
够了。
“喂，你和那个男怎么样了？”
水牌的声音带着戏谑，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雪身子一僵，我也皱起了眉。
“你的昵称越来越没品了。”我冷冷开口。
“哎呀，快说嘛！”水牌不依不饶。
“别逼他了。”镜牌轻声说。
“你当然帮他说话，谁让他好的时候只抱你。”
“才没有！”镜牌急得涨红了脸，捂住嘴，“都怪你！”她钻进我怀里，像只受惊的小猫。我无奈地叹气，伸手揽住她。她舒服地哼了一声，在我胸口蹭了蹭。
“我周围都是些不讲理的女生。”雪苦笑。
梦牌和风牌同时了嗓子。
“当然，你们除外。”雪连忙补救。
“那你和月呢？”水牌用胳膊肘撞了撞我，以前她可不敢这么对我。
雪坦然道：“应该……在变好。”
“怎么个好法？”
“我们能更地切换形态了，而且你看，现在我们能一起跟你们说话。”
“还没融合？”风牌有些失望。
“还没。”雪和梦牌异口同声。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需要一点外力。”梦牌轻声说，“不是你们能提供的。”
“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自己会想明白的。”
这话可真是“帮大忙”了。我简直震惊，发自肺的那种。
“自己找答案吧，审判。”
我扬声道：“要是能给大家点——我觉得用不了。”
“偶尔也跟我分享分享啊。真的，我没那么忙。”
“你不知道的事，我没法说；你知道的事，我说。”
“现在我终于信了，你果然认识库洛……”
“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呢。”水牌晃着脑袋叹气，几滴水珠到火牌身上，滋滋作响，“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蠢。”
“安分点！”火牌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别往我身上滴水！小樱最讨厌我们把屋顶蒸得冒热气了。”
“哎哟！”水牌委屈地叫起来。
“哎哟！”双牌立刻学得惟妙惟肖。水牌狠狠瞪过去，两个小家伙却笑得前仰后合。
我暗自——跟这些库洛牌过日子，简直像在看三马戏班表演。
“你们就不能解释？”我提议道。
“解释？”
“你我指的是什么。小樱去过去之前那晚，你们搞的那出闹剧——到底想干嘛？”
“你没猜出来？”她语气平淡，“我以为你会懂的，毕竟你是无所不知的嘛。”
我默数到十，又倒着数回一，然后挑了挑眉。
水牌秒懂，赶紧开口：“是‘轨道偏移’。”再不说，她就得被冻成冰坨子了。
“什么意思？”
她指尖在空中地画了个圈，一道水环悬浮在原地，无视重力，像个迷你过山车。“这是风牌想出来的理论。火牌，搭把手。”
火牌挥了挥手，水环中央立刻出现一团小火球。
“想象这团火是太阳——也就是库洛。这个水环是你，你绕着他转，靠的是你对他的需求。只要你每次都追着他跑，轨道就不会散。可一旦你停下——哪怕只有一次——轨道就乱了。”
她用两根手指在水环上戳了个小洞。水环瞬间崩解。
“卫星就会飞走，被别的东西吸引。所以现在，你不再绕着库洛转了。”
“我没想过这一点。”雪的声音在我心里响起，带着惊讶。
“轨道……”我喃喃道，被这个简单又贴切的比喻击中。毕竟我本身就是双重存在，月和雪的分裂，让这个说法格外戳心。
“轨道。”梦牌附和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得你自己决定。我们帮不了你。”
“我还以为你能预知未来。”我嗤笑一声。
“不是所有未来都能看见。”她耸耸肩，“我只能看到‘可能’，看到结果，看不到选择的过程。”
风牌坐到我身边，拂乱了我的长袍，又轻轻把手放在我膝盖上，带着点。“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月。从来都没有。过去两年还没让你明白吗？”
“两颗心都走向了我意想不到的方向。”库洛——不，艾利欧两个月前对我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连世上最强大的魔法师都看不透所有未来……库洛里德并非无所不能。水牌说得对。
我往风牌身边靠了靠，她顺势把脸颊贴在我头发上。“月……”
“谢谢你们。”我说，“谢谢大家。我平时说得太少了。”
“别傻啦。你是我们的朋友，对吧？朋友本来就该这样。”
“还是要谢。”
水牌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脸嘟囔：“知道啦知道啦，我们也爱你。”
我忍不住笑了。
人们常说“事不过三”，但对我而言，“成对”似乎更合适。或许是因为我的双重性——月和雪的分裂。毕竟，这种分裂在我死亡又重生为两个不同的人之后，才变得起来。
我总是被拉向两个方向，旧的和新的。忠诚——库洛还是小樱？爱——库洛还是桃矢？力量——桃矢还是小樱？我永远在分裂。也许是因为我受月亮的灵魂，总被地球和太阳拉扯着。
过去两年，我彻底被颠覆，所有坚信的真实、渴望的东西都变了。我一直渴望“合一”，渴望完整，渴望了结这种分裂。
轨道偏移。四个字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我本是习惯的奴隶，像潮汐一样规律，只要懂我的人，都能猜到我的下一步。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我终于打破了一个轨道，却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个轨道里。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真的有人能摆脱所有轨道吗？
我想没有。我们都有自己的轨道，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选择的。而这些，就是我的轨道。
所有库洛牌都完成转生后，又过了快四个月，终于出事了。我万万没想到，主动挑事的会是那个人。
那天晚上看起来跟平时没两样。桃矢和雪在写作业——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作业。人类难道永远没时间享受生活吗？我无聊地想着。或许这就是魔法逐渐消失的原因吧。它需要灵魂里的火花，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好像铁了心要把那点火花掐灭。
“桃矢，要不要吃点东西？”雪问道。
“不用了。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胃口。”
“没办法嘛，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离意识表层很近，能感受到雪的微笑。
“借口真多。”桃矢黑眸里闪着温暖的，伸手揉乱了雪的头发。雪微微往他身边靠了靠，自己的手也抬起来，轻轻蹭过桃矢的脸颊……
然后他俩突然分开。桃矢继续写他的《布列斯特和约》论文，雪则起身去厨房切蛋糕。
够了。真的够了。
我把雪推到意识深处，让他睡过去，然后大步走进。
“我受够你们俩了。”我宣布道。
桃矢依旧保持着那副欠揍的冷静。他只挑了挑浓黑的眉毛——这是他唯一的反应，说明刚才进厨房的人，跟现在出来的不是同一个。
“月？是你吗？”
“是我。”我不耐烦地说。
“怎么了？”
“你得很。”
“我和雪？我们怎么了？”
“没什么。”我冷冷开口，“重点是——你们明明互相喜欢，却谁都不肯主动。这看着就让人烦。”
“而且雪。我有责任让他开心。要是需要你主动表白才能解决，我希望越快越好。”
【你确定这是唯一的理由吗，月？】
我心头火起，暗骂：早该把你彻底赶走的！
【晚了。我们现在已经分不开，你没法再让我沉睡。说——你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感受吗？那是真正的“心动”。】
一阵细微的震颤从心底蔓延开，像温柔的潮水漫过四肢百骸。
突然，桃矢笑了。
我怔住。
认识他这么，从没见过他这样笑。不是平时那种带点嘲讽的轻哼，而是双肩发颤，眼角泛红，连呼吸都带着断断续续的、压抑不住的笑意。那笑声仿佛顺着他的魔力钻进我身体里，让我莫名烦躁。
他笑什么？
“雪。”桃矢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样够了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怒火刚要窜上来，脑海里却响起雪的声音：【告诉他“够了”。】
原来他一直在跟雪沟通？
我紧绷的身体松了半分，迟疑道：“雪说……够了。”
话音未落，桃矢突然动了。
速度快得想象，他伸手将我拥进怀里。
我僵在原地。为什么库洛当初不把我造得高一点？这样至少能把脸埋进他头发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那是雪总趴在烘干机上看桃矢洗衣服时，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他身上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的心跳声。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又雀跃，像要溢出来一样。
我下意识地想回抱，却又猛地：不对！我不是雪！
“桃矢，我不是……”
“我知道。”他打断我，声音有些发紧，像是在压抑什么，“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但我……”
他停顿了，呼吸骤然急促，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才继续道：“我喜欢你。两个都喜欢。喜欢你们合二为一的样子。”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连风都停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回响着他的话——他喜欢我？桃矢喜欢我？
怎么可能？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看了你好几年。直到半年前，你的所有我都看在眼里。我了解雪，了解你的心，也了解你曾经是谁。是你让我看到了这些。剩下的，我可以学。”
“可是雪……”
“是他劝我等这么，等你主动迈出那一步。”桃矢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他现在倒是反常地安静。”
我心里一紧。雪的声音消失了，连一丝气息都没有。
“什么？”我麻木地问，双手痒得厉害，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抱他。
“你是‘本我’，他是‘心’。雪告诉我的，不过我早就猜到了。”桃矢的手轻轻按在我胸口，“你以为我这些年容易吗？看着你把自己封闭起来，等着你来明白——再喜欢上一个人也，主动敞开心扉也。”
我别过脸。本我和心？比“被创造的存在”和“核心人格”好听多了，但也更让人心。
“你们什么时候聊的这些？”我突然反应过来，“是小樱和库洛战斗后的那晚！除了那天，我从没离开过你们……”
糟了！说漏嘴了！
脑海里一片死寂，没有雪的回应，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这种彻底的孤独，让我莫名恐惧。
眼角瞥见桃矢的笑容，那笑容扩大，带着了然的温柔。
“月，你真的觉得雪能感受到的，你感受不到吗？他比你更‘活着’，更‘真实’？”
当然！我一直雪的坦率和自信，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那是我永远做不到的。
“不对。”桃矢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你们的想法或许不同，但是通的。这就是你们分不开的原因——他的感受，你也能感觉到。你把他封闭了，但心总会找到出路。就像我当年在观月离开后那样……”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蹭过我的脸颊：“说实话，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没有”。
如果雪喜欢他，如果在我们融合之前我就对桃矢有好感……那我现在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算什么？
“我……”我语塞，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死角。
桃矢的声音再次响起，像羽毛拂过心尖：“雪爱我。我也爱你们。而且我很确定，你也爱我——哪怕你现在嘴硬。”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像深夜一样深邃的眸子，里面映着我的影子。我突然明白，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脑海里的空白突然被填满。不是雪的声音，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完整。
不再是分裂的“月”和“雪”，也不是库洛创造的“月”。而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我”。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找回了丢失了两百年的自己。
桃矢的脸靠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他眼里的和紧张可见，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我闭上眼睛。
算了。
两百年的，两百年的孤独，都结束了。
现在，只要回应他就好。
“我拿到了你的心。你，要让自己活下去吗？”
冰冷的声音像淬毒的针，扎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活下去？
我猛地闭上眼，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这个词太陌生了。
从封印中挣脱，一路浴血厮杀，踏过多少破碎的记忆碎片，我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活”是什么滋味。可此刻，脑海里却浮现出库洛最后的模样——他站在漫天飘落的樱花雨中，指尖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声音温柔得像要化在风里。
“别怕，好好活下去。别让任何东西，夺走你活下去的勇气。”
那是他封印我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我走了这么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里，那颗沉寂了百年的心，突然开始微弱地跳动。
我缓缓睁开眼，穿透无尽的黑暗，直直望向声音的来源。
然后，轻轻点头。
一个字，都再说了。
从这一刻起，我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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