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基提前十分钟到了约定地点。

他，约会这种事，准时就是迟到。

台阶上的风带着春末的暖意，可他手心还是攥出了汗。刷手机，眼睛却瞟着路口，生怕错过那个身影。

十一点零三分。

库鲁米出现了。

她站在市中心艺术中心的台阶下，黑长发垂在层层叠叠的黑衣上，瓷白的小脸在人群里格外扎眼。明明是暖春，她却裹得像深秋——这就是库鲁米，永远和周围格格。

里基心跳漏了一拍。

这几周的坚持没白费。从第一次被拒到今天，他厚着脸皮约了不下十次。现在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抱歉，让你等了，里基君。”库鲁米弯眼笑，声音软乎乎的。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里基连忙摆手，紧张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库鲁米捂嘴轻笑：“好了，客套话结束。说真的，你选的地方不错——，热闹，而且我坐就能到。”她歪头看他，“你肯定提前来了吧？”

“那的！”里基挺起胸膛。

“我们进去吧。”库鲁米抬眼望向艺术中心的大门，“里面有什么特别要看的吗？”

“大多是名家小品，小众艺术家的作品，不过种类挺的——油画、雕塑、摄影都有。官网说还有非洲部落文物展，应该挺有意思。”

“嗯，听起来不错。从哪开始？”

“你定！毕竟你是班里人人好奇的外国天才，我就是个死缠烂打的家伙。”里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有那么有趣吗？”

“当然！这几天班里男生看我的眼神都快杀人了。”里基撇撇嘴，“不过他们没种开口，活该我。”

“说得对。”库鲁米轻笑，“‘幸运眷顾’，不是吗？嘻嘻，我们开始吧。”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家乡常听到的话罢了。”

接下来的一小时，两人并肩逛油画。库鲁米对艺术史如数家珍，从谈到印象派，里基也不甘示弱，偶尔抛出几个冷僻的画家。讨论声里，他偷偷瞄着身边的女孩——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碎金。

雕塑里，里基彻底露怯了。那些大理石人像在他眼里是“膀子的老头”，可库鲁米却能说出每个雕像的流派和技法。他灵机一动，给那些无名历史人物的半身像编起——什么“这个将军是个吃货”“那个诗人偷偷了十只猫”，逗得库鲁米直笑。

摄影是新开放的，暗得像迷宫，只有本身亮着。库鲁米在一组“美国遗忘之地”的前停住了脚步。黑白里，有小镇主街上晒太阳的老人，有工厂废墟里生锈的机器，有纽约街头模糊的人潮，还有废弃农场里歪倒的谷仓。

里基忽然发现，这里的太诡异了。

库鲁米站在前，脸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身体和头发却黑暗，像个漂浮的幽灵。更奇怪的是，她左眼的红色美瞳在暗处格外显眼——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亮？

里基看得神，突然对上她的视线。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

“这个国家，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库鲁米轻叹，声音里带着的落寞。

她转身就走，黑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像一道影子消失在黑暗里。

“今天真的很开心，里基君。”

声音从传来，里基猛地回头——没人。

“怎么了？”他紧张地攥紧拳头。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库鲁米的声音忽远忽近，“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不想让你难过。但有些事，躲不掉。”

里基原地转了三圈，还是没找到人。

“这话听起来不太妙啊……”

“我们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过过去。”库鲁米的声音变成耳语，就在耳边，却看不见人，“为了活下去，总得做些不喜欢的事。你明白吗？”

“我……大概明白。但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秘？”

沉默。

“我不该逗你的，太残忍了。所以……”

突然，左边的黑暗里冒出一张脸！

里基吓得差点跳起来——库鲁米的脸离他只有两厘米，红色的左眼像燃烧的炭火。她凑近，里基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然后，她深深鞠躬。

“对不起，里基君。”库鲁米的声音带着歉意，“美空和我说的事，我一直瞒着你。你问起时，我总是转移话题……因为那是个坏消息。”

里基咽了口唾沫，压下狂跳的心脏：“我早看出来你不对劲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库鲁米点头，声音低了下去：“嗯。资助我留学的组织，让我立刻回国。”

“什么？！”里基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时候？”

“学期结束就走。”库鲁米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现在是四月初，五月中旬期末考试……也就是说，我们只剩了。”

里基愣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走到中央的旁，一屁股坐下，头埋进膝盖里。

“怎么会这样……”

库鲁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飘忽不定：“里基君，我真的很珍惜今天的。但有些事，我告诉你——”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个即将消散的影子。

里基猛地抬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

“库鲁米？”

没有回答。只有的，映着他通红的眼眶。

胡桃在他身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美空告诉我那件事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她声音发紧，“没有他们的资助，我连学费、房租都付不起，一旦断了钱，我就是非法滞留。想想这些，我就气得发抖。”

她垂眸盯着地面，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可我能怎么办？反抗吗？我没那个本事。”

“甚至……你根本不想反抗？”

里基的声音带着失望，像被雨打湿的报纸，软塌塌的。

胡桃猛地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们是我的家人啊。”她轻声说，“你说过，家人就该在一起。我这辈子都在为自己活，现在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背叛他们的？”

里基沉默了，半晌才含糊地应了句：“……也是。”

“之前一直不愿和你约会，是怕这一天。”胡桃的声音低得像呢喃，“我知道自己迟早要回日本，你那么好，我不想伤害你。”

“可现在这样，也没好到哪去。”里基苦笑。

胡桃双手合十，指尖泛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转头看向画廊四周，墙上的在暖里泛着旧黄。

“那天在教室接到通知时，我满脑子都是‘浪费’。”她声音里带着自嘲，“来美国快一年了，我每天就往返于和学校那几条街。没朋友，没去过任何地方，连自己喜欢什么都没搞。我恨死这样的自己了。”

她忽然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碎星。

“但我还有机会补救，对不对？里基君，能不能帮我？接下来的几周，我想……”

里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一边是她要离开的事实，像块冰疙瘩堵在胸口；一边是她眼里的恳求，软得让他没法拒绝。两种在他心里打架，好半天才挤出声音。

“……怎么帮？”

“帮我把剩下的时间，填满好回忆。”

里基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盯着地板看了，无意识地上下颠着。胡桃安静地坐在旁边，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真操蛋。”他重复了一遍，站起身绕过长。

胡桃没说话。

“行吧……”里基深吸一口气，“换个角度想——我要么发火走人，最后只剩一肚子气；要么好好陪你这几周，至少还能留下点东西。血本无归，……算赚了一半。”

“你倒是挺会分析。”胡桃忍不住说。

“我修过哲学课，我爸妈还骂我不务正业呢。”里基扯了扯嘴角，“反正两种结果都要失去，但只有能得到点什么。当愤青，不如在烂摊子里捞点好的。”

胡桃用手指抵住嘴唇，皱着眉：“里基君，可以不用这么……暴躁的说法。”

“可能吧，但我现在正在‘成长’呢，让我说完。”

“哈哈，抱歉。你继续。”

里基耸肩：“行，我答应你。但我有条件。”

“我会尽量……只要不过分。”

“第一，把你手机号、邮箱都给我。以后我打电话发消息，不准嫌烦。”

胡桃立刻站起来，从掏出手机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没问题！快把你的手机给我。”

里基把手机递给她，看着她熟练地操作。两秒后，他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我去，你这日本手机也太高科技了吧？”

“还行。”胡桃把手机还给他，“号码、社交账号、邮箱都存好了。不过……地址暂时不能给你，等我想好了再说，行吗？”

“成交。”里基低头翻着通讯录，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第二，帮我补课。我现在成绩是C，还有一门D——连美术课都这样。所以，你得给我当家教。”

“没问题！但你得认真学才行。”

“最后一个条件。”里基忽然凑近一步，“既然要体验‘美国生活’，你得信我。有些事可能会你的‘舒适区’，但绝对不疯狂，就是……让你别那么……”

“那么‘日本’？”胡桃接话，眼里带着笑意。

里基挠挠头：“我没那个意思……不过，差不多。”

“我信你。”胡桃点头，声音软软的，“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听你的安排。里基君，拜托了。”

里基咧嘴一笑：“在我身上！”

胡桃忽然走近一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语气却带着点狡黠。

“不过，你得记住哦。”她轻轻说，“我是想弥补过去的遗憾，但家里还有规矩等着我呢。我可是个‘正经’的日本女生——说，正在‘改造’的日本女生。你懂我的意思吧？”

里基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泼了盆冷水。

“啊……懂。”他挠着头，声音都变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胡桃“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好啦，不逗你了。”她晃了晃他的手臂，“我们的‘回忆’，第一站去哪里？”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