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基在学生美术馆的角落站了快半小时。

墙上那笔画牢牢吸住了他的。

不是因为画有多惊艳——虽然确实够震撼。真正让他赖着不走的，是画的。

那个叫时崎狂三的女生，和他同班。

她总是独来独往。上课踩着点进门，下课铃一响就消失，像阵风似的。漂亮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却安静得过分，连句话都很少说。

里基攥紧了手心。他承认自己有点怂，只能用这种“偶遇”的方式制造机会。

周一的美术馆格外安静。

眼角终于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里基立刻挺直背，皱着眉盯着画作，还压低声音“嗯”了一声，出一副深思的样子。

脚步声近了。

很轻，明明穿着厚底长靴，却像猫爪踩在地毯上。

里基心跳加速，刚想转头，左边突然传来一声问话。

“你喜欢画？”

里基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卧槽！你怎么……”他赶紧收住话头，了嗓子，努力稳住语气，“抱歉，吓我一跳。”

时崎狂三抱着文件夹和课本站在旁边，个子小小的，抬头看着他，嘴角带着点淡的笑意。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她的黑发松松扎成两个马尾，斜刘海遮了半只眼睛。露出来的那只眼是棕色的，像琥珀一样透亮。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不像化妆的效果。

里基定了定神，指着墙上的画：“对，我特别喜欢。难怪教授把它放在美术馆展览。总觉得……画里藏着点什么。”

狂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画作，歪了歪头：“藏着什么？”

“，你的会立刻被画的主体吸引——就是那个老式钟表盘。”

“老式……？”狂三歪了歪头。

“哦，就是不是电子的，像古董那种。”里基指了指上的表，“你看，不是我这种数字显示的。”

“原来如此。”

“钟表盘这东西现在少见，但大家都熟悉。可画里的表盘不一样，感觉画它的人特别了解这个钟，给它赋予了灵魂似的。”里基顿了顿，凑近了些，“你看细节，齿轮都画得，罗马数字的字体很特别，表盘还有做旧的痕迹，技术真的没话说。不过……为什么没有时针和分针？”

狂三轻笑一声：“或许你可以找到，亲自问问？”

里基转头看向她，挑了挑眉：“我以为我正在问。”

“挺聪明的嘛，夸人都这么委婉。”狂三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那我就奖励你一个答案。”

她轻轻叹了口气，落回画上。

“没有指针，是因为它不‘报时’。它本身就是时间。时快时，向前向后……”

里基注意到她把课本抱得更紧了，指节都泛白了。

“是根据你自己的钟画的？还是……回忆？”

“回忆。的一个钟，感觉像上辈子的事了。”

“难怪总觉得有点……”

狂三突然冒出一句日语，随即改口：“不祥？应该是这个词吧。”

“对！就是这种感觉！”

“因为我恨那个钟。却又爱到……现在还在想它。”

里基心里一震，又看向画的下方：“那阴影里的那些人影呢？他们在怕这个钟吗？”

“嗯……怎么说呢。救赎。。他们在求这两样东西。心里的阴影总想着未来能赎罪，过去能被。可他们做不到，因为被困在现在了。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一片迷茫。”

里基重新审视画作。狂三的话像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没看懂的维度。原本觉得抽象的画，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带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现在看，画更厉害了。”

狂三微微点头：“谢谢。”

“我们没说过话，但我是你同班的。我叫恩·罗德里格斯，大家都叫我里基。”里基伸出手。

狂三愣了一下，看看他的手，又低头调整了下怀里的书。里基这才反应过来——她可能不习惯握手。

没想到她还是伸手了。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掌心，冰凉柔软，像易碎的玻璃。

里基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她。

“认识你。”狂三的声音依旧轻柔，“你应该知道，我是时崎狂三。”

“谢谢你解释画，时崎桑。原来只觉得画得好，现在才懂里面的深意。”

“时崎桑？有人在学日语称呼？”

“就……稍微了解了点。”

“我该吗？班上有个 obsessive的同学？”狂三轻笑出声。

“没有！我不是变态！”里基赶紧摆手，“就是喜欢你的画，还有你课上的作品。我以前没见过日本人，看到画署名是你，就上网查了查，结果越查越停不下来。”

“越查越停不下来……？”

“哦，就是‘rabbit holes’，意思是越挖越深，遇到好多意想不到的事。”

“是吗？那罗德里格斯桑查到了时崎狂三的什么秘密呢？”

狂三的声音依旧温和，可里基突然觉得她的眼神变了。

那只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捕食的猫盯着猎物。

明明还在笑，却透着一股让人发毛的锐利。

“靠，越描越黑了！我不是搜你，是查日本的东西——插画、语言什么的。我才二代移民，爷爷奶奶都是墨西哥来的，就我一个上大学的。除了加州卷和动漫，我对日本屁都不懂！”

女孩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声音软了些：“原来如此。”

“就比如...我刚搞明白你们姓在前名在后，还有‘san’的敬称。对了，胡桃的意思是核桃对吧？”

她眼尾弯了弯：“所以你是查了我的名字？”

“就查了名的意思！真的！你这名字...是因为眼睛颜色取的吗？我是说两只眼睛。”

“眼睛...”胡桃低声重复，空着的右手不自觉抚上参差不齐的刘海。

那一瞬间，刘海下藏着的另一只眼睛露了出来。两只眸子同时看向他，像浸了血的琥珀。

“对。你的棕色太了，几乎像红色...特别好看。”

胡桃捂住脸颊，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哎呀呀，刚认识就说这种话，女孩子会不好意思的哦。”

“我查过日本人对陌生人比较拘谨...是我太冒失了，对不起。”

她捂着嘴轻笑，摆手道：“没有啦，逗你玩呢。很多日本人是怕生，但我习惯了。能跟陌生人轻松聊天，以前帮了我不少...帮了我不少忙。”

话音忽然顿住，她晃了晃脑袋，像是要甩掉什么念头：“走神了，抱歉。你喜欢我的画，罗德里格斯君。聊得很开心，但我该走了——下节课在校区另一头，得去买杯喝的。”

“哦...那我能一起走吗？”

胡桃转身时扫了他一眼：“随你。”

没等他跟上，女孩已经走出美术馆。里基快步追上去，两人并肩穿过中央广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美术课的事。他趁机仔细打量她——黑红格子裙黑色长袖衫，脚蹬长靴，乍一看像艺术圈常见的哥特少女，满身都是挥之不去的阴郁感，她的画也透着这股味儿。

可相处下来才发现，她挺温和礼貌，就是有点疏离。

个子小小的，像他家里那些墨西哥亲戚，但更纤细，走路时连裙摆摆动都轻得像叹气。厚重的衣服遮得严实，里基想偷偷看一眼身材，结果啥也没看着。

到了食堂，里基拿了罐可乐和能量棒，胡桃只接了杯热水和茶。冲茶时她的动作得像在做仪式，指尖捏着茶转了三圈才放进杯子。

加了糖和奶精抿了一口，她眉头微蹙，却很快压了下去。

“难喝？”里基问。

她耸耸肩：“早知道会这样。糖和奶精只能遮点味——有得失嘛，要快就别想好喝。”

两人走出自动门，她又喝了一口。

“日本的茶不一样？”里基赶紧找话题。

“美国人喜欢重口，还急。什么都要快，都要方便。”

“那你自己在家泡茶吗？”

“嗯。”

里基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画面——胡桃跪坐在矮桌前，像电影里那样斯理地点茶。刚想到这就臊得：这不是把人当刻板印象了吗？要是她问“你爸是不是园丁，你妈是不是”，他得炸毛吧？

沉默了几秒，胡桃开口：“谢谢你送我...我该——”

“我想再聊聊你的画...找个时间。”里基脱口而出。

她笑了笑：“好啊，上课的时候？”

“...比如出去聊？”

“出去？”

“就是课外。”

胡桃歪着头看他，忽然抬手捂住嘴。

里基心里一紧——是不是说错话了？可下一秒，就看见她肩膀在轻轻颤抖。

“嘻嘻嘻...”

她在笑。

虽然比厌恶或恐惧强，但这反应不是他想要的。

胡桃瞥见他垮下来的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罗德里格斯君别误会，我有时候会笑别人觉得不好笑的事。”

“那...”

她眼里的笑意敛了些，里基又燃起一丝希望。

“罗德里格斯君是在约我约会吗？”

“对。”

她念“约会”两个字的调子特别可爱——平时英语都很标准，唯独这个词带着点日式尾音，像“约会哦”。

“你的邀请让我很荣幸。”胡桃的认真起来，指尖轻轻按在胸口，“但...我来美国是为了逃离过去，重新开始。心还没好透，现在没办法接受这种事。对不起。”

里基肩膀垮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胡桃抿着嘴露出的，转身要走。

“我空闲时喜欢举重！”他突然喊出声。

胡桃脚步一顿，回头挑眉：“这时候说这个很奇怪哦？炫耀肌肉没用的。”

“不是炫耀！”里基抬起头，左手揉着右胳膊，“前段时间练猛了，拉伤得厉害，胳膊都抬不起来。医生让我歇着，但理疗师说早点动，不然肌肉会萎缩。”

里基冲胡桃咧嘴一笑，声音带着点调侃却又认真：“受伤了当然要歇着，但总不能一直躺平吧？肌肉放了会萎缩，彻底废了可就完了。”

胡桃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猛地睁大，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哎呀呀，原来你是个理想主义？”

里基乐了，摊手道：“为了个艺术学位背一屁股助学贷款，不是傻浪漫是什么？”

胡桃掩着嘴笑出声，里的书本被她抱得更紧了些。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扫过里基，像是在确认什么。

“今天的答复就是这样，罗德里格斯同学。明天再问，答案多半还是一样。”她竖起纤细的食指，声音轻轻的，却带着钩子，“但你要是一直问……说不定哪天就不一样了呢？”

说完，她转身就走。

里基立刻拔高声音喊：“行！我肯定天天问！你不会嫌烦吧？”

胡桃头也不回，声音飘过来：“不会。我就喜欢对我死缠烂打、绝不放弃的。”

里基摸着下巴傻笑，眼睛盯着她的背影挪不开。他小声嘀咕：“为了你，傻浪漫也值了。”

“罗德里格斯同学！”

胡桃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有件事拜托你。”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促，不像刚才那样，“想了解我时崎胡桃的话，直接问我。别去网上搜——我的名字太普通，搜出来的‘时崎胡桃’说不定是别人，会让你误会的。那些事……我绝不会做，也做不到。答应我，好吗？”

里基愣了愣。这姑娘刚才还条理，怎么突然语无伦次了？多半是紧张吧。

他笑着点头：“没问题！正好给我更多找你说话的理由。”

“嗯，这样最好。”胡桃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校园深处。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