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刚凝聚成形,眼前便是一片无垠的纯白虚无。上下左右毫无界限,唯有灵魂之力在永恒位面肆意舒展。
远处,两股的能量骤然脉动,似感应到他的存在,一道无声的问候如涟漪般席卷而来。几秒后,另一股更为沉郁的气息也缓缓回应。
天地静默。
突然,脚下凭空生出土地,如神笔挥毫般铺展。只是这景象粗糙得可笑——树木像孩童涂鸦的墨团,整片天地更是只有单调的紫色。
新一了然。这是天使们为方便交流,临时构建的幻境。
他收敛散逸的能量,在识海中勾勒出那个用了数百年的人类躯体。在周身流转,灵魂被强行塞进这过于狭小的“容器”时,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席卷。肩后羽翼破土而出,能量顺着羽翼缝隙不住外溢。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悬浮在靛蓝色的草地上,不上不下,不沉不浮。这方天地本就是为了在无物理法则的位面里,强行划分出上下左右的幻象。
“新一君。”
温柔的呼唤自身后传来。新一转过头,对上那两位召唤他前来、并构建此界的天使。只是他不明白,他们为何要以人类形态相见。
“有希子。”他微微颔首以示敬意。眼前的天使换了副陌生的躯壳——三十多岁的模样,棕色卷发衬着小巧的脸庞。她身后站着优作,那位死神监督,黑眸被一副眼镜遮掩。新一无语,实在不懂他为何要戴这种不实用的。
“新一君。”有希子又唤了一声,抬手捂住嘴,眼中满是。她本是司掌灵感的缪斯天使,向来活力四射、古灵精怪。几百年前不知为何,竟将他羽翼庇护之下,至今他都没搞懂原因。
“出什么事了?”新一直正题。他的喉咙莫名发干,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强行召唤到这个维度,更猜不透这两位天使的来意。
有希子瞥了优作一眼。这位死神监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锐利的却死死锁在新一身上,片刻未移。
“你救了那个凡人的命。”
新一一惊,身形微晃,背后羽翼急忙扇动才稳住平衡。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可能——”
“但它确实发生了。”优作的声音冷硬如铁,毫无转圜余地。
新一摇头,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救得了快斗?他根本没有治愈之力,死神一族只会带来死亡与毁灭。可得知快斗还活着的瞬间,难以抑制的庆幸还是淹没了他。难道说,他那绝望的祈愿真的应验了?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这是在凡间学来的习惯。可他的行为会引发什么后果?他从未听说过天使违背天性的,天堂甚至有相应的惩罚机制吗?他拼命回忆,脑海却一片空白。
“我……”他刚开口,就下意识抱住身体,像在防备谁会伸手撕碎他的灵魂。“我不是的。”
“我们知道。”有希子柔声回应,伸手想安抚他,却在他绷紧身体时收回了手。“这不是你的错。”
新一茫然地看着他们的。不是他的错?怎么可能!明明是他发了疯似的祈愿快斗活下去,而他们说他确实救了那个凡人。他分明触犯了唯一的铁律——众生,无一例外。
“我不明白。”
有希子与优作交换了一个眼神,灵魂深处都透出迟疑。新一更困惑了,天使向来果决,何时这般优柔寡断过?一定有大事发生,可他摸不着头脑。
“这是个……棘手的。”有希子舔了舔嘴唇,“我们早该发现的。”
新一眉头紧锁,满脸疑惑。刚要追问,她已继续开口:
“你是否曾在那凡人活着时,与他有过肌肤相亲的接触?”
若新一有实体的胃,此刻定然已经沉到了底。他只觉脸色发白。果然不该那样做!那是他小时候救快斗时,一时疏忽犯下的错。当初的果然没错——他一直知道不能触碰,却从未知晓原因,只当是不成文的规矩。
他的反应显然已经给出了答案。有希子突然低声咒骂起来,优作挑了挑眉,似乎对她如此“生动”的措辞略感意外,却并未多言。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不过还好,能补救。”有希子自顾自点头,捏着下巴沉思,无视两人的。优作也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新一感觉自己漏掉了信息,无法理解现状。被蒙在鼓里的烦躁感渐渐升起——如果他的无心之举真的伤害了快斗,他知道真相!
“到底怎么回事?我到底做了什么?”他努力不让语气显得像在哀求,死死锁住两人。
“你偷了他的一块灵魂。”
优作的声音冷得像冰,脸上没有半分波澜。旁边的有希子狠狠肘击了他一下,低咒一声,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满——显然她原本打算用更温和的方式解释。
但优作没躲,继续道:“那缕外来的灵魂正在侵蚀你。凡人的魂魄和永生的天使本就水火不容,现在的你,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凡人。你已经‘残缺’了。”
轰——
这几个字像惊雷炸在新一耳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搏动,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如果这里有重力,他的膝盖绝对已经软了。
他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强迫自己维持着人形——这不过是他用能量幻化出来的外壳,稍有就会溃散。
难怪……
难怪这几年他变得越来越奇怪。
以前的他对凡世毫无,从不会主动靠近那些生命,更不会渴望被谁看见、被谁记住。可遇到快斗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会对着一只流浪猫心软,把它抱在怀里不肯放手,哪怕负责收割灵魂的天使在旁边冷眼旁观;他会为了救快斗,不惜违背天命,对抗死神的职责……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是他偷了快斗的灵魂?
新一闭上眼,神识自己的灵魂深处。
一片赤红的能量海洋里,果然有一缕陌生的气息在游弋。那气息带着好奇、带着渴望,还藏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喜悦——那是快斗的味道。
仿佛下一秒,那个总是笑得像一样的魔术师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勾着他的脖子说:“名侦探,又在发呆?”
“你们会互相吸引,就是因为这个。”有希子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真切的,“灵魂的碎片会本能地寻找完整,渴望回到主人身边。失去碎片的那一方会空虚,拥有碎片的你,也会被这份执念牵引。”
“不——”
新一猛地睁开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不信!
他不想承认自己偷了快斗的东西!不想相信那些对的渴望、对沙滩的好奇、对雨滴落在脸颊的……都是别人的!是那缕凡人灵魂的“毒”!
这解释太廉价了,可他知道优作和有希子没说谎。
他们的灵魂里涌动着纯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欺骗。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优作的依旧严肃,但嘴角却微微下垂,“这缕灵魂会彻底吞噬你的天使能量,让你灰飞烟灭。”
新一侧过脸,颤抖的手插进头发里。
他知道。
早就知道了。
这几个月来,他的能量越来越不稳定,那些本不该属于天使的——、愤怒、喜悦、悲伤——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撑爆。
死神不该对凡人有怜悯,更不该为了救一个人而对抗天命。就像他救快斗那次,如果再发生一次……
他还能算是死神吗?
如果连死神都做不成,他又是什么?
“你有两个选择。”有希子的声音软下来,试图和他对视。她嘴角勾起一抹的笑,让新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原来他还有救?
可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迟疑。
他吗?
“这是个……”有希子舔了舔嘴唇,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眼里闪过一丝神秘的,“绝密。不过天使确实有办法变成凡人。”
新一浑身一僵,瞬间停住了颤抖。
能量在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他的控制。他幻化的人形开始闪烁,像随时会熄灭的灯。
他猛地吸气,强迫自己稳住。
“怎……怎么变?”
声音嘶哑得不像样,更像是灵魂深处发出的震颤。优作和有希子不需要听觉,就能地感受到他的渴望。
他从来不敢想这种事——天使变成凡人?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是可能的。
如果变成凡人,他就能像快斗一样,自由地奔跑在,踩在沙滩上感受细沙的温度,让雨滴打湿脸颊……他就能正大地站在快斗身边,不用再以死神的身份偷偷注视。
他甚至可以回应快斗的邀请,和他一起去看樱花,一起吃大阪烧……
可随即,愧疚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的。
快斗会他吗?
如果快斗知道,他们之间的吸引不是因为什么“灵魂契合”,而是因为他偷了对方的灵魂碎片……他会不会厌恶地推开自己?
“……潘多拉。”
谁在说话?
新一的思绪太乱,没。直到这个词在虚空中回荡,他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摊开手。
一枚宝石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那是他离开时顺手带走的潘多拉。
可现在的潘多拉,已经不是之前那颗的石头了。红色的能量从宝石里渗出来,凝聚成一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和他里的疼痛。
无数模糊的低语钻进他的脑海,像毒蛇一样诱惑着他。
“怎么变?”
新一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急切。他不想听什么宝石的,只想知道答案。
时间不多了,他能感觉到在发烫,能量在失控的边缘疯狂试探。
有希子看了优作一眼,似乎有点犹豫。优作则皱着眉,在新一身上扫来扫去,不知道在审视什么。
新一的心沉了下去。
这两个选择,到底是什么?
“剥夺你的不朽神性,抽走所有神力。”那人微微偏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若不是新一太了解他,根本不会发现。“你那缕凡人魂魄,会彻底占据主导。从此生老,与凡人无异。”
新一僵在原地,足足三秒才消化完这句话。
要变成凡人,只能靠偷来的那块魂魄碎片?
就是他从快斗身上取走的那块?
这念头像吞了只死苍蝇,恶心又荒谬。他肩膀垮下来,喉间溢出自嘲的低语:“只有凡人魂魄会消亡……原来如此。”
天使造不出凡人魂魄,只有凡人能天生拥有。想变成人,就得抢。
可这种欲望,本该是不朽永远不会有的——除非,已经被凡人魂魄沾染。
多讽刺的悖论。想用别人的牺牲换自己的人生体验,?
可人生什么时候过?
“如果我拒绝呢?”他像在梦游,脑子里乱成一团。命运的,处境的绝境,快斗的笑脸……在一起。
有希子的声音带着歉意和,轻轻响起:“那缕凡人魂魄会被剥离,还给原主。”她顿了顿,道,“按规矩本该立刻处理,但没人发现你的变化——不该走到这一步,把你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新一。”
新一转开脸,眼眶发烫,却流不出泪。
缺陷品。他们是这么叫他的。
一个本该被修正的错误。
要是早知道真相,他当年绝不会放任自己偷取快斗的魂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想念快斗。想确认他好不好,想答应他去海边看日落,想踩在沙滩上吃冰淇淋,想亲手感受他里跳动的心脏。
他想以“新一”的身份,而不是借用快斗魂魄的“怪物”,去体验活着的滋味。
可代价是什么?
是偷走快斗的魂魄,连问都不问他愿不愿意。
心底有个自私的声音在叫嚣:答应啊!你救过快斗的命,凭什么不能留下?瞒着他,你们就能过一辈子……
新一猛地甩头,把那念头拍死。
他和快斗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因为魂魄碎片想回到本体?用谎言换来的人生,算什么活着?
可拒绝之后呢?变回纯粹的天使?
他能回去吗?
变回那个对时间长河漠不,感受不到喜怒哀乐的存在?想想,他就一阵反胃。他见过太多,爱过太多,再也回不去了。
但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诱惑:变回天使,你就不会在乎了。所有都会被封存,再也不会想找快斗说话,再也不会他是生是死……
“呕——”新一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不在乎黑羽快斗?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此刻,不朽的天使身份,在他眼里比还可怕。
突然,他想起前见过的那个女人——贝尔摩德。
“真舍不得抽烟啊。”她靠在窗台上,指尖划过发丝,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玩味,“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做人,有意思多了。”
那段记忆刚浮现在灵魂里,优作就像读心一样开口。天使之间不需要秘密,交流靠的从来不是语言,而是灵魂深处的和记忆。
“她以前也是死神天使。”优作回答了他没说出口的疑问,“二十年前,她不小心碰到一个小女孩,偷走了对方一缕魂魄。知道真相后,她选择变成凡人。”
新一皱眉。果然,他早觉得贝尔摩德不像普通人。哪怕面对死亡,她也没后悔过用永生换短暂的人生。“那女孩呢?后来怎么样了?”
优作和有希子交换了个眼神——又是那种他看不懂的默契交流。新一心里一沉,预感答案不会好。
有希子的嘴角往下撇,声音带着遗憾:“那女孩成了FBI探员,一辈子都在追查贝尔摩德——她不知道,自己只是想找回缺失的魂魄碎片。”她轻声,“魂魄总是渴望完整的。”
新一颓然叹气。
他知道该选什么了。
他不能让快斗一辈子活在“缺了点什么”的空虚里。一边爱着快斗,一边占着他的魂魄,太残忍。
他从来没有“幸福做凡人”的选项——愧疚会把他活活压死。
手心攥着潘多拉,宝石的棱角硌得皮肤生疼。他突然想逃避,想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快斗在一起。
可不行。
他已经霸占快斗了。
从相遇的第一天起,他们的就注定了倒计时。
他的手在抖。
指尖离幸子只有一寸,却在背后疯狂拍动,气流掀得衣摆猎猎作响,像是在拼命拽着他后退。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东西,他咽了又咽,声音里的悔恨和悲恸还是没藏住。
“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一个选择,对吧?”
幸子点头,嘴唇抿得发白。她没敢开口——也知道说不出他想听的话。双手拢在胸前,静静等着他松手。眼底的悲伤浓得化不开,可灵魂深处传来的却告诉他,她觉得他做的是对的,哪怕这选择像刀割一样疼。
“这场闹剧,从一开始就是徒劳。”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他声音发颤,“我只是想有点感觉……除了对自己存在的麻木,什么都行。想拥抱点什么,感受肌肤相贴的温度,尝尝活着的滋味。”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身边的同伴却没打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他们的悲伤里掺着一丝嫉妒——或许,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太了。想变成人的欲望,接受这一切的诱惑,是因为他无意中偷来的那片灵魂碎片。可一旦拥有了凡人的灵魂,就逃不开良心的谴责和愧疚的啃噬。这该死的悖论,偏偏让他成了牺牲品。他不懂贝尔摩德怎么能接受那样的交易,他只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只是想开心点……可我们没资格。这就是永生的。”
话音落地,他松开手。那块石头“嗒”地掉进幸子掌心,他的胳膊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垂下去。头往后仰,望着头顶一片惨白,眼眶里的热意快要烧穿眼皮。他甚至有点希望现在下雨,这样就能骗自己脸上的湿痕是雨水,不是眼泪。
“再见了,快斗。”
是声响把他吵醒的。
他躺在床上,听着监护仪单调的嗡鸣,还有窗外沥沥的雨声。旁边上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是哪个孙子又趴在这儿睡着了。
胸口有点闷,氧气管硌得鼻子发痒。快斗睁开眼,睡意一点点褪去。熟悉的昏暗,上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是他最小的孙子,昨天说什么也要守夜,结果还是熬不住睡过去了。
他想抬手摸摸孩子的头,却没力气。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了。
不是机器的嗡鸣,也不是雨声。像风铃在风中轻颤,又像羽毛划过空气,更像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感觉。
快斗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
他缓缓转过头。
“新一……”
两个字脱口而出,大脑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
来人站在窗边,身形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没老,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深蓝色马甲套在白衬衫外面,外套是那种介于黎明和白昼之间的、的蓝色。脖子上系着的,还是当年他送的那只鸽子领结。
快斗差点笑出声。
那领结是他当年恶作剧买的,本以为这天使肯定会嫌丑扔掉,结果新一当时盯着领结的眼神,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不见,快斗。”
新一开口,声音还是像风铃一样润,却比平时沙哑些——像他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后来快斗才知道,那是因为天使还不习惯用人类的喉咙发声。他的黏在新一脸上,贪婪地描摹每一处细节:皮肤像瓷器一样,嘴唇薄厚适中,像是雕塑家用刻刀精心雕出来的。
新一的一切都完美得让人窒息,后来知道他是神之造物时,快斗没太惊讶。只是今天没看到他的,快斗有点遗憾——上次见面时,他着震惊和……濒死了。
“能再见到你,真好。”快斗扯出一个笑,是真心的。他低头看看自己:号服松松垮垮挂在瘦得只剩骨头的身上,头发白得像一团乱雪,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本来该起来欢迎你的,可惜……现在动不了。”
新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不用那么客气。我们都活了这么,犯不着浪费时间在虚礼上。”
快斗轻哼一声:“至少你不显老。”
天使抬手抓了抓头发,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要是显老,现在早成灰了。”
快斗忍不住笑出声,的震动暂时压过了疼痛。“你这些年……怎么样了,新一?”他刻意把名字念得很轻,和以前喊“侦探”的语气不同。以前每次他这么叫,新一都会愣住——好像被人叫名字,对他来说是件很神圣的事。
但这次,天使的眼神却有些不对。
那双总是如水晶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层薄纱,仿佛正透过快斗的身体,望向某个他无法触及的遥远角落。尽管脸上还维持着温和的,眼底却死水般平静。
快斗的心猛地一揪,尖锐的刺痛顺着蔓延开。
那十年里,他的朋友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因救你受罚。”
天使的声音很轻,没有多余的解释。快斗胃里瞬间沉得像块石头,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他怎么会忘?当年那个天使在他面前化作一道消失时,脸上的恐惧和痛苦,比利刃刺穿心脏还要刺眼。从那天起,快斗就知道工藤新一闯了大祸。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只为等一个“他还活着”的消息。
“惩罚……很残忍吗?”快斗的声音发颤,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
新一似乎察觉到他的痛苦,脚步微动,走到床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像是在压抑某种冲动。快斗心头一动——这家伙,是想碰他吗?
还是说,只是他的一厢?
“值得。”
快斗差点嗤笑出声,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谢谢。”
这次,天使的眼神终于有了温度。一丝柔和的从眼底泛起,像冰雪初融时的暖阳。“我不需要谢。”新一轻声道,“只要告诉我——你过得开心吗?”
快斗胸口骤然一暖,像有春风拂过荒芜的心田。他张了张嘴,又下意识地闭上。
这一生,他吃过不少苦。父亲早逝,被迫继承怪盗衣钵,数次在枪口下死里逃生……可他也遇到了新一,爱上了这个别扭又固执的天使。虽然失去他的日子漫长又灰暗,但他身边还有一群靠谱的朋友,娶了个温柔又强大的妻子,看着孩子们长大,又抱上了孙辈。他成了家喻户晓的魔术师,经历了数的冒险。
算起来,他的人生,没有遗憾。
“嗯。”快斗沉默,脸上绽开释然的笑容,“我很开心。”
他突然想起听过的一句话——人只有在死后回顾一生,才能真正知道自己是否幸福。
“那就好。”新一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温柔,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两人静静对视,没有尴尬,只有岁月沉淀下的默契安稳。
突然,快斗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在床上晃了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肺里像有无数细针扎着。
“抱歉……我好像,背叛你了。”快斗喘着气,语速飞快,像是怕痛得说不下去。
新一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快斗苦笑着:“我结婚了。她是个很棒的女人,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
困惑从新一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的笑意。“认识你的人,多半都会和她统一战线——吐槽你的时候,肯定特别有语言。”
“喂!”快斗抗议,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要是荒唐,你就是根本不讲理!”
“不是不讲理。”新一挑眉,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概率太低。”
快斗再也忍不住,笑声冲破喉咙,哪怕牵动伤口疼得厉害也停不下来。“你这家伙……一点没变啊!”
“大概是永生的吧。”新一轻叹,“在永恒面前,万物都得像静止。”
笑声渐渐平息,快斗盯着新一的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早来了一年。”
新一皱眉:“什么意思?”
“你说过,我会在85岁那年,在孙辈们的围绕中离开。”快斗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我现在,才84岁。”
新一的瞬间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快斗认得这个——当年他偷了不该偷的宝石时,新一就是这种又气又急又无奈的样子。他心里暗叫糟糕,刚才那话是不是太像临终遗言了?
“我……对不起。”新一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知道。”快斗赶紧打断他,语气尽量温柔,“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见到你,对吧?”
他顿了顿,看着新一愧疚的眼神,心脏突然像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疯狂地跳动起来。“能见到你,我。”
新一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你确定吗?”他犹豫着开口,“天使收割灵魂时,会看到人类最后的念头,还有一生的记忆……”
“。”快斗笑着打断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我不介意让你看看我的人生。”
他想起,曾费尽心思找到过大阪的一个侦探。那个叫服部平次的家伙,也见过新一。两人只聊过一次,分享着天使的零星记忆。服部显然不知道他怪盗基德的身份,快斗也没说——说了对方多半会以为他疯了。
“你拥有永恒的时间,可以从无数的记忆里体验人生。而我……”快斗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希望死的时候,身边有个人陪着。能记住我是谁,能把我的带下去。这样想想,还挺浪漫的,不是吗?”
新一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写满了震惊。快斗第一次看到,那些复杂的在他眼底翻涌,像打翻了调色盘。“我从未这样想过……”天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陪你走到最后,是我的荣幸。”
快斗忍不住笑出声,里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我真的……很想念我们这样聊天的日子。”
“我也一样。”
天使的声音带着暖意,像羽毛拂过心尖。
黑羽快斗蜷缩在床上,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笑。里那股熟悉的刺痛又涌上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里像卡着砂纸,连呼吸都带着。
视线开始模糊,天花板旋转成一片混沌。
他听到布料摩擦的轻响,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很温暖,带着少年人的温度。
“爷爷?”
是青子的声音。
黑羽快斗没回头。他的死死锁在床对面,那个站在里的身影上。
天使。
他的天使。
五十多年了。
从少年时第一次在下相遇,到后来一次次的追逐与错过,再到现在,他躺在这儿,生命像漏沙一样流逝。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这辈子……只有一个遗憾。”
周围的声音突然淡了,只剩下工藤新一的呼吸声。
天使的轮廓在里逐渐,背后似乎有在轻轻扇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
“我……从没吻过你。”
黑羽快斗用尽最后力气说完这句话,视线已经开始发黑。他看到工藤新一的脸颊瞬间染上绯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受惊的蝶翼。
心脏猛地一缩,疼得他差点窒息。
这么多年了,每次看到工藤新一这个样子,他还是会心动。
天使迈开步子,走到床边。
黑羽快斗屏住了呼吸。
温暖的气息靠近,带着的味道。
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像羽毛,像棉花糖,像他这辈子所有未说出口的爱恋。
黑羽快斗闭上眼,感觉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抽离。里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听到自己最后一声叹息,融化在对方的唇上。
黑暗吞噬了一切。
但他没有害怕。
眼前是一片无边的,像燃烧的晚霞,又像天使背后那对隐形的。
黑羽快斗笑了。
他的人生确实和计划的不一样。
没成为世界第一的魔术师,没偷到那颗该死的宝石,甚至没能和最爱的人相守一生。
但此刻,唇上还残留着工藤新一的温度,他知道天使很好,知道自己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他们说,爱一个人就要放手。
黑羽快斗从来不信这句话。
他觉得,真正的爱,是看着对方幸福地活下去,哪怕那个人的未来里没有自己。
快乐。
下次见。
你的,
黑羽快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