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的颜色和夏日晒枯的野草几乎融为一体,草茎从椎骨缝隙里钻出来,带着股焦糊的干味儿。肋骨弯得像被风吹了一整个夏天的麦秆,指节则像被太阳晒白的,粗糙又死寂。
“五了。”
男人蹲在地上,视线没离开那骸骨。
哈利在旁边挪了挪脚,头顶的太阳毒得像要把人烤化。都夏末了,怎么还这么热?厚重的袍子黏在背上,汗湿的地方凉飕飕的,偶尔有风吹过,也带不走半分热气。
可旁边这小个子男人——戴着眼镜,胡子是花白的,穿的是验尸部标志性的象牙白长袍——却跟没事人一样。那身袍子衬得他格外,仿佛自带阴凉。
相机快门声突然响起,在空旷的野地里格外刺耳。
哈利和男人同时回头。
的是个女巫,个子高,肩膀宽,鼻子挺得像贵族。她扫了两人一眼,语气没什么温度:“巴特沃斯,我三点还有别的活儿。”
被点名的男人皱了皱眉,语气也硬邦邦的:“我施完检测咒就完事儿,不耽误你。”
女巫没说话,手悬在快门上,明显不耐烦。
巴特沃斯不再啰嗦,魔杖尖亮起淡蓝色的。骸骨上方突然浮现出一串数字,像被热浪扭曲的空气,晃了晃才稳定下来。
“五年整。”巴特沃斯声音里带了点得意——显然他刚才的判断没错。
哈利又换了只脚站,后颈的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汗珠子顺着下颌往下掉。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回魔法部吹冷气。
“月份呢?”
巴特沃斯又挥了下魔杖:“一月到四月之间。”
哈利叹了口气。巴特沃斯立刻炸毛:“尸体放这么,咒语精度有限!能给出季度就不错了!”
算了。
哈利心里有数——这时间和他手上的案子对上了。
“可能是芬威。”他说,“2001年三月失踪的,他的扫帚在这附近找到过。应该能对上。”
话虽这么说,他没抱太大希望。冷案嘛,失望次数多了,早就学会不瞎激动。
“我取样带回部里检测,一周后给你结果。”巴特沃斯说着,从掏出个小瓶子。
哈利愣了下:“这么快?冷案一般不都排到猴年马月吗?”
巴特沃斯耸耸肩:“这月活儿少。你要是急着走就撤,我取样,格拉斯布鲁拍完,后续团队马上到。”
“行,谢了。”
哈利没多留,原地转了个圈,伴随着一声轻响,直接幻影移形消失了。
*
二十岁那年,哈利刚当上傲罗。
那会儿他脸上还带着青涩,眼睛亮得像淬了,握着魔杖的手紧得发白,脑子里除了抓坏蛋什么都没有。他以为傲罗的工作就该是那样——在巷子里狂奔,咒语像受惊的一样飞出去,把罪犯按在地上时胳膊肘撞得生疼,还有那些炫目的反击咒。
他干这个很在行。外勤任务从来都是顶尖的。
可他的上司们却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你侦查这块不行。”
“侦查不是有侦探吗?”哈利当时就急了,结果上司们交换了个眼神,地说:“比如——假设你要当傲罗主任——就得能看透案子里的弯弯绕绕。得会跟人打交道,有蛮力和魔法不够。”
哈利当时还挺耿直:“我又不是主任。”
上司们笑了笑:“以后会是。”
就因为这三个字,哈利被扔去侦查部了个月。
他憋屈坏了,天天念叨“外勤任务都被耽误了”。上司们哄他:“你实战魔法已经甩傲罗十条街了,放一百个心,不会生锈的。”
可侦查部的头儿拉·霍沃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第一次见面,她就直戳戳地说:“你们这种傲罗,把工作当魁地奇打——自己是找球手,别人都是金探子。”
哈利当时就炸毛了:“这有什么错?”
霍沃斯撇了撇嘴,直接甩给他一个冷案当见面礼——1949年的老档案,黄得都快碎了。
哈利觉得这是羞辱他。别的新人都是新鲜案子,就他拿个几十年前的破烂,连个活人都找不到!他敷衍着翻了两页,就把档案塞抽屉底了。
相比之下,现在这个芬威的案子好歹是这十年的,算不错了。
可都了,他还是没明白——这帮人到底想让他学什么?
*
一份档案“啪”地砸在哈利桌上。
霍沃斯站在对面,脸上没什么,语气却比平时软了点:“芬威的案子结得不错。这是新任务。”
“谢了。”
霍沃斯说完就走——她就是这样,有事说事,没事绝不废话,哈利还挺欣赏这点。
档案是的,一看就是冷案。冷案嘛,短则两三年,长则能追溯到1920年代。哈利翻到第一页,是当年办案侦探写的摘要。
案件编号:L10-332-5
立案日期:2003年9月10日
案件类型:失踪
姓名:德拉科·马尔福
曾用名:无
哈利的手指突然顿住。
他盯着那个名字,瞳孔猛地收缩。
哈利猛地合上文件,指节泛白。
他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扫过墙上挂着的“优秀傲罗”奖章,却没半分暖意。
去哪?
找罗恩?把这份失踪报告拍在他面前,告诉他那个曾经的死对头不见了?
还是找赫敏?让她用那些复杂的分析,把自己脑子里的混乱理?
哈利自嘲地摇头。
没用的。
马尔福父子失踪的事,整个魔法部都传遍了。卢修斯·马尔福在2002年夏天人间蒸发,一年后,德拉科·马尔福也步了后尘。
那时候他正忙着傲罗培训,日子像被施了加速咒——和金妮订了婚,参加罗恩赫敏的婚礼,还得躲着,抽空和纳威、卢娜他们小聚。
马尔福的消失,在他眼里不过是“罪有应得”。
他当时甚至恶意揣测,那对父子肯定躲在某个意大利,法国古堡里逍遥快活。
可现在……
哈利重新拿起文件,指尖划过“卢修斯·马尔福被捕时因咒语反弹死亡”的字样,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傲罗们当年抓到卢修斯时有多,看到他尸体时就有多挫败。
哈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客观。专业。
他翻开文件,逐行看下去。
国籍:英国。性别:男。身高:183厘米。体重:62。体貌特征:左前臂有黑魔标记,有新月形小伤疤。
哈利皱眉。183的身高,才62?太瘦了。
衣物描述:黑色斗篷,银质飞贼扣针,深色长裤,皮靴。
没什么特别。
他翻到下一页。
失踪:最后出现于对角巷咿啦猫头鹰商店,时间2003年9月9日下午4点。
哈利嗤笑一声。这报告写得比魔法史课本还简略。
他继续翻,证据部分只有一行——提取了咿啦猫头鹰商店老板赫伯特·希格斯的记忆。
看来得去证据库,用冥想盆看看了。
* * *
冥想盆里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猫头鹰的低鸣在耳边回荡,空气中弥漫着羽毛、木屑和活物的气息。透过窄窗洒进来,落在挂满鸟笼的木架上,灰尘在里跳舞。
哈利环顾四周,没看到马尔福的影子。
商店老板是个穿红长袍的胖男人,头发灰白且稀疏,正把一袋东西递给一个年轻女巫。
“每天两滴,一周就能好。”男人声音温和。
女巫点头,递过一把铜纳特,转身离开。
门铃声刚落,又有人推门进来。
哈利瞳孔骤缩。
德拉科·马尔福站在门口,黑色斗篷的银质飞贼扣针在闪了一下——那东西小得像哈利食指的指甲盖。
这是霍格沃茨大战后,哈利第一次见到他。
男人瘦得脱了形,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脸色苍白。但他站得笔直,眼神依旧带着几分疏离。
“需要什么?”老板语气生硬。
马尔福瞥了他一眼,声音没了往日的,只剩一种刻意的平淡:“我要一只猫头鹰。速度不重要,是准头。”
哈利仔细观察。马尔福穿得很暖,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符合九月的天气。但他身上没带行李,看起来轻简行。
老板推荐了几只,马尔福选了一只最普通的谷仓猫头鹰。
“我还有别的事要办。”马尔福递过一把金加隆。
“可以稍后再来取,留地址,我们让它飞过去。”老板递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羽毛笔。
就在这时,又有顾客进来,老板忙不迭迎上去,留下马尔福独自填写地址,系在猫头鹰上。
几分钟后,马尔福打开门,猫头鹰扑棱着飞出去,他也跟着走上街道。
几秒钟后,人就没影了。
哈利冲到窗边,但因为是老板的记忆,窗外的街道只是一片模糊的米色。记忆的焦点始终落在新顾客身上。
哈利从冥想盆里抬起头,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白忙活一场。
他靠在背上,手指敲击着桌面。
之前的猜测错了。
德拉科·马尔福根本没躲去什么豪华庄园。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最可能的结论——他是被强行带走的。
他穿得暖,但没带行李。说要去办别的事,还特意让猫头鹰自己飞回去,不想带着它碍事。
哈利突然想起,马尔福出门时是往左走的。
咿啦猫头鹰商店左边只有几家店,再往前就是破釜。
文件里说,店主都没见过马尔福,他也没进过破釜。
也就是说,在猫头鹰商店到破釜这段短短的路上,马尔福消失了。
哈利再次记忆的洪流。
这次不同以往——他已经了整个事件的脉络,不再盲目扫视,而是像鹰隼般锁定每一处细节。
记忆里的他径直走向马尔福,眉头紧锁,如炬。
马尔福今天穿得很讲究。
外袍下是件挺括的白色衬衫,灰色长裤熨得一丝不苟,连褶皱都找不到。这打扮太正式了,不像随便出门办事的样子。
哈利心里犯嘀咕——这家伙难道要去什么重要场合?
可他身上的巫师袍又很普通,虽然料子上乘,但款式就是有钱人家日常穿的那种。
马尔福突然转身,朝猫头鹰笼走去,差点撞上哈利。哈利本能地侧身避开,鼻尖还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
“我不喜欢雕鸮。”马尔福对店主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
哈利瞳孔一缩。
不对。
上学时马尔福明明过一只雕鸮!
这家伙在撒谎?为什么?
“那您看看谷仓猫头鹰怎么样?我们这儿有几只品相不错的。”店主推荐。
马尔福没接话,转身时胸口的银质搭扣闪过一道。
哈利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
那搭扣小得可怜,形状是银色的金色飞贼。
这太反常了!
以马尔福的性子,不该戴这种低调的玩意儿。他应该穿镶金边的袍子,戴缀满宝石的蛇形胸针,恨不得把“我有钱有势”四个字刻在脸上才对。
哈利盯着那枚飞贼搭扣,心跳莫名加速。
这东西……像他会选的款式。
他忍不住又打量了马尔福一番。
身上下几乎没别的。衬衫是素面的,裤子没绣花,连外袍都干干净净,连个家族徽章都没有。斗篷也是最简单的款,连帽都没有。魔杖更是不见踪影,多半藏在口袋里。
“您是说这只吗,?”店主的声音拉回哈利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马尔福正对着一只毫不起眼的谷仓猫头鹰点头。
来了——地址!
哈利立刻凑过去,想马尔福写在羊皮纸上的地址。
可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雾。他只能看到店主视角里的画面,而店主根本没机会地址。羊皮纸上只有一片模糊的米色,什么都辨认不出。
那只猫头鹰后来到底有没有送到?如果马尔福没开门,它应该会飞回店里才对……
正想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忆瞬间碎裂。
哈利猛地从冥想盆里抬起头,语气带着被打断的烦躁:“干什么?”
“这就是你对老朋友的态度?”罗恩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上,手里还转着个空茶杯。
“我在看记忆。”哈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罗恩撇撇嘴:“得,当我没说。不过我进来时碰到你同事了——利那边失踪了个小女巫,才五岁大。”
哈利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种案子他最不愿碰。
“对了,格里姆赖特的突袭行动今天动手了?”他赶紧转移话题。
罗恩眼睛瞬间亮了,像点亮了圣诞树上的彩灯,身体前倾凑过来:“,你绝对想不到!我们盯了那地方整整三个月……”
哈利靠在背上听着。
他当然知道——最初的搜查队里就有他。
罗恩的越讲越夸张,哈利心里门儿——哪些是添油加醋,哪些是纯属瞎编。
但他没戳穿。
好就是好,管它真假。
他当傲罗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从细节里挖:袍角的线头,嘴角的笑纹,指尖的微颤,甚至罗恩指节上的淤青、衣领上的血点、时不停抖动的膝盖……都是线索。
当傲罗挺简单的,哈利想。
如果线索不对,他可以换个角度查。重新监控,换个嫌疑人审,找新的线人。
但冷案不一样。
冷案的画面是死的。
他没法改变过去,只能——
看得更仔细。
哈利望着冥想盆里荡漾的银色记忆,眼神变得坚定。
他从这些凝固的细节里,挖出被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