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三十二分,隔壁传来了拖拽的刺耳声响。
芥川龙之介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呼吸又沉又急。
这已经是第三晚了。自从那个新搬进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起初只是走廊里零星的脚步声,他忍了——毕竟是深夜,谁还没点急事?可现在倒好,直接在隔壁乒乒乓乓地挪柜子,是嫌这栋楼的隔音还不够差吗?
什么白痴会选这种时间搬家?
芥川烦躁地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他自己都没察觉,竟盯着墙壁听了足足半小时。直到隔壁传来两个年轻男人的对话,一个还在低声道歉,他才后知后觉地皱眉——他屁事?
他住这小区一年半了,对门的老太太了只,楼下的上班族总把外卖盒堆在门口,可他连名字都叫不上。他从没想过要和搞好,更没掺和别人的烂摊子。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太宰治——那家伙像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三天两头往他这儿跑,美名曰“视察后辈的生活”。另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中原中也,虽然脾气爆了点,但至少不会像太宰那样没皮没脸。
芥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躺回床上。隔壁的动静终于小了些,他数到第三百只羊时,才勉强梦乡。
***
周三傍晚,芥川刚踏进家门,就被一团黑影扑了个满怀。
“滚下来。”他面无地说。
黑猫“罗生门”却赖在他肩头不肯动,尾巴还得意地甩了甩。芥川皱着眉把它拎到沙发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新稿——这是出版社新来的写的,据说挺有潜力。可他才看了两行,罗生门就跳上茶几,爪子“啪”地拍在稿纸上。
“饿了?”芥川头也不抬。
罗生门“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他的手背。芥川瞥见它圆滚滚的肚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罗生门立刻炸毛,尾巴竖得像根针。芥川却精准地捏住它的后颈皮,掂量了一下——确实沉了不少。
“是太宰给你喂零食了?”他冷不丁问。
这话戳中了罗生门的痛处。几个月前,这只懒猫学会了从猫洞溜出去,在小区里四处讨食。起初芥川没在意,直到它吃坏了肚子,在宠物医院躺了三天。从那以后,们都不敢随便喂它了——除了太宰治。那家伙至今还在狡辩:“肯定不是我喂的金枪鱼罐头!”
罗生门“嘶”地哈了他一口,爪子差点挠到他的。芥川却忽然想起妹妹银上次来家里时说的话:“哥,你把罗生门惯坏了,它跟你越来越像了。”
他当时只当银在胡说,可现在看着罗生门这副嚣张的样子,竟莫名觉得有点道理。
正想着,门铃突然响了。
芥川没动——除了太宰,没人会来敲他的门。可罗生门却一反常态,“嗖”地从沙发上跳下去,径直冲到门口,尾巴还摇得飞快。
这不对劲。往常门铃一响,罗生门早躲进厨房了。
门铃又响了一次。芥川这才地起身,拉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太宰治,他身后还跟着个灰头发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岁,怀里抱着个纸箱,脸上带着点局促。
“芥川君,你开门也了吧?”太宰笑嘻嘻地说。
芥川没理他,却被罗生门吸引了——那只刚才还对他哈气的猫,此刻正围着少年的打转,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鸣。
罗生门从不轻易亲近人。就连银,也是花了半个月才让它放下戒心。
“哇,这是你的猫吗?”少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罗生门的头。
芥川点点头,忽然明白罗生门为什么胖了。
“对了,芥川,这是中岛敦君,你隔壁的新。”太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记得吗?就是上周凌晨搬进来的那个。”
芥川的视线瞬间冷了下来。
原来是他。
“你喂它了?”芥川的声音像冰锥,直戳戳地扎向中岛敦。
中岛敦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啊?它叫什么名字?”
芥川的脸彻底黑了。这家伙半夜扰民,还敢无视他的问题?
“是……是我喂的。”中岛敦察觉到他的怒气,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不能吃……”
罗生门却还在添乱,用脑袋蹭着中岛敦的手心,一副赖上他的样子。芥川看着这只“叛徒”猫,又瞥了眼旁边看戏的太宰,火气更旺了。
“别喂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
中岛敦茫然地抬头:“啊?为什么?”
“它换了食物会。”芥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总不能说,这只蠢猫上次吃坏肚子时,他在医院守了整整两夜吧?
中岛敦脸色白,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刚才不小心给罗生门上了毒。
“我、我真不是的……”他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敦君肯定不是的啦。”太宰治适时插话,中岛敦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一阵沉默后,芥川龙之介终于开口,语气冷得像冰:“初次见面,中岛敦。希望下次别再发生这种事。”
还好罗生门没再黏着中岛敦——那小子刚直起身,芥川就松了口气。要是让罗生门当着两人的面撒娇,他的脸往哪搁?
“啊、我也是……”中岛敦话没说完,芥川就“砰”地了门。
门外传来中岛敦小声的嘀咕:“他好可怕……”
芥川靠在门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这一个月来,他想尽办法让罗生门疏远中岛敦,结果却适反——他和中岛敦的越差,罗生门就越黏对方。
之前太宰治调侃他是不是嫉妒,芥川直接当没听见。后来连上司中原中也都跟着起哄,芥川气得牙痒——这两个家伙除了吵架,难道就只会讨论他的事吗?
不过就算再僵,芥川也不得不和打交道。每次罗生门忘了谁才是喂它吃饭的主人,芥川就得去中岛敦家把猫拎回来。他摆出一脸不耐烦,心里却有点别扭。
也是因为这些“被迫”的拜访,芥川才了解了中岛敦:那小子还在读大学最后一年,学的是摄影。之前和叔叔住在一起,搬出来时挺突然的——那天他去接罗生门,刚好听到中岛敦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说搬家的事,没听完就走了。
中岛敦看起来安静又普通,却在短短一个月里和里的混得比芥川熟多了。他头发是自己剪的,说理发店太贵——芥川瞄了一眼他参差不齐的发梢,毫不意外。
所有猫都喜欢中岛敦,但猫——他对狗和仓鼠之类的小动物没辙。这点让芥川稍微平衡了些,毕竟以前只有罗生门黏他。
最让芥川抓狂的是,中岛敦面对他的冷嘲热讽,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别人早就被他怼得躲远了,这小子却总能硬着头皮顶回来。
但就算这样,芥川也绝不可能和中岛敦做朋友——万一罗生门真的更喜欢中岛敦怎么办?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发。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习惯了被丢下,但如果连罗生门都离开他……他不敢想下去。
结果太宰治不知发什么疯,突然邀请他和中岛敦去家里吃饭。说是邀请楼层的人,可楼除了他和中岛敦,就只有一个叫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怪人——芥川才见过对方两次。他明着暗着提醒太宰,对方却听不懂,只笑着说:“芥川君一定要来哦。”
芥川不想惹麻烦,只好答应。
周五晚上,他抱着罗生门站在太宰家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了门铃。本来想把猫留在家里,但看着罗生门可怜巴巴的眼神,他终究没狠下心。
开门的是中岛敦。芥川心里有点小窃喜——罗生门这次没立刻扑过去。
“请、请进。”中岛敦语气僵硬,明显只是出于礼貌。
“嗯。”芥川应了一声,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来这趟。
处多了双熟悉的鞋,芥川皱起眉——中原中也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不住楼。
“中原,您不住这层吧?”芥川走进,就看到上司正扒着太宰的柜翻找。
“还不是那混蛋太宰!”中原中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他非让我来给你们做饭,所以我今晚住这了。”他拿起一瓶晃了晃,已经喝到第四杯了。
芥川知道和半醉的中原中也讲道理没用,只能闭嘴。
太宰家只有一张沙发,芥川特意坐得离中岛敦远远的。刚放下罗生门,那猫就溜到两人中间,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平时在走廊里遇见还能互相怼几句,现在近距离坐着,反而没话可说了。芥川看指甲,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尴尬。中岛敦则揪着毛衣上的线头,手指都快把线扯断了。
中原中也从柜那边转过头,看到这场景,嘴角偷偷往上扬了一下,又立刻掩饰过去。
“太宰说到,现在都七点了……”中岛敦忍不住抱怨,芥川暗自庆幸——总算打断了中原中也想说的话。
厨房传来太宰治的声音:“是芥川君迟到了哦~”
芥川刚要开口反驳,中也突然把一只塞进他手里。不用看也知道,旁边的敦面前肯定也摆着同样的杯子。
“闭嘴吧太宰。”中也低声骂了一句,转身钻进厨房。
芥川心里门儿——这是中也在试图化解他们之间的尴尬。他突然好奇太宰到底说了什么,能把中也说动过来。可还没等细想,身旁的动静就打断了思路。
“中岛。”芥川语速放缓,“你刚才是一口闷完的?”
他太中也倒的风格了——不管给谁倒,都没个节制。他嘴里的“一杯”,至少抵得上别人的两杯。
“怎么了?”敦的声音在屋里显得格外响,但听不出半分醉意。芥川有点疑惑,这家伙是太好,还是还没上头?
这时,罗生门突然抬起头,听见敦的声音后打了个哈欠,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往敦身边一靠就开始蹭。
芥川看着自家猫这副没骨气的样子,暗自决定——以后还是叫它布鲁图斯算了。
***
敦是个一杯倒。
这个认知,是在芥川看到敦灌下那杯,神经明显放松下来时才突然冒出来的。可问题是,放松下来的敦,跟他吵架的胆子也大了。
矛盾彻底爆发,是因为敦又偷偷往桌子底下塞吃的喂罗生门。芥川忍不住吼了他一句,敦立刻就顶了回来。
“你能不能别这么小题大做啊芥川!”敦的语气带着点犹豫,但声音是真的大。芥川还是第一次听见敦这么大声跟他说话。
“我早就说过,不准随便喂罗生门东西。”
“那你也犯不着这么管着我吧?”敦的音量又拔高了几分。
“我是它!”芥川的声音冷得像冰,“难道从来没人过你吗中岛?你连被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就不能换种方式?非得这么盯着我?”
“盯着你?”芥川嗤笑一声。
“你整天摆着张冷脸,定一堆破规矩,到底图什么?我做什么事——不管跟你有没有,你都要插一嘴。你就不能别管我吗?”
“不管你?让你把我的猫害死?”芥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又不傻,当然他们早就不是在争论喂猫的事了。
“芥川君。”他听见太宰开口,但脚下罗生门的叫声,也只是模糊地传进耳朵里。
“去你的芥川!”敦的声音里带着火气,像啐出一口痰。看着敦脸上的,芥川心里莫名一揪,可话到了嘴边,就是停不下来。
“别把你的破事往我身上推!”芥川低吼着,要不是中也突然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估计还得说更难听的。
“芥川,送敦君到门口。”太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语气不容置疑,“他醉了。”
“我没醉……不用他送。”敦嘟囔着,声音没刚才那么冲了,反而透着点挫败。那语气让芥川心里一沉,他莫名地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敦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芥川没伸手扶,只是等敦走出门后,才对着太宰和中也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罗生门蔫蔫地跟在他们身后,路过费奥多尔的,又路过芥川自己的住处,最后到了敦的家门口。芥川心里,根本送这么远。就算他不送,太宰也不会真的追究。
可喉咙里堵着的那句道歉,就是说不出口。他向来不处理这种愧疚感。
昨晚那句“没人过你”,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不该那么说的。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虚伪到极点——毕竟他自己,连父母长什么样都记,他们早就丢下他走了。
他不知道怎么道歉。连自己都搞不懂,到底是在指责敦什么,又该怎么说“对不起”。
他太会伤人了——选最狠的话,戳最痛的地方,留下抹不掉的疤。可那些能修补、能让人舒服的话,他一句也不会说。
敦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他,像是有话想问。
芥川却开了口:“记得多喝水。”说完转身就往自己走。
身后传来的声音。
***
又是一个无眠夜。芥川躺在床上,闭着眼,却怎么也忘不了敦昨晚的——那个词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破碎。他拼命想把那画面从脑子里抹去,可越想忘,就越。
如果墙的另一边传来啜泣声,他就什么都没听见。
***
第二天醒过来时,天还早得很,比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早多了。
他感觉糟透了。罗生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他胸口,睡得正香。他想把猫挪开,结果被挠了一下。更差了。
但这点睡眠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以前比这睡得更少的日子也过。很快,他就按部就班地了日常模式,昨晚的事被强行压到了脑后。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刷牙的时候,给罗生门倒牛奶的时候,翻报纸的时候——那些画面和对话,还是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
没什么好愧疚的。芥川反复告诉自己。中岛的过去他又,就算对罗生门的事反应过度,那也是中岛自己惹的。
(他心里不是这么回事,可骗自己总比承认错误容易。)
中午的时候,中也不请自来,直接闯进了他的。
芥川龙之介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中原中也站在他家门口,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冷得像冰。
这场景太反常了。
中原中也从来不会主动来找他,除非是太宰治拖着他来。芥川下意识绷紧神经,脑子里瞬间闪过昨晚的行动报告——难道哪里出了纰漏?
“不准带罗生门。”
中原中也开口就是这句话,连句客套都没有。
芥川愣住了。他根本没打算出门,带什么猫?
“您说什么?”
“你他妈忘了?”中原中也挑眉,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森每年给作家办的茶会,今年在城外。广津那里有我留的备忘录。”
哦,那个茶会。
芥川皱紧眉:“我不去。”
“为什么?”
他差点脱口而出——没人能罗生门。银出差了,太宰治那家伙更是直接拒绝,说什么“才不要让罗生门半夜挠花我的脸呢,芥川君”。这周末谁能看住那只猫?总不能扔给不相干的人。
但话到嘴边,芥川改了口:“没。”
也不算撒谎。他负责的那些作家,没几个和他合得来。
“芥川。”中原中也的声音沉了下去,明显动了真火,“你不是想要晋升吗?这种场合露面。”
“中原——”
“少跟我提你的猫!”中原中也打断他,“你对那畜生太上心了。让太宰治看,……昨天那个小子?别这么瞪我,你家猫明明很喜欢他。”
芥川心里一沉。
他知道,中岛敦或许真的能好罗生门——至少不会饿死它,也不会把它丢在外面。但他就是不想开口。
“我考虑一下。”
中原中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车票在樋口那里。”
门的瞬间,芥川才反应过来——中原中也专程跑一趟,只是为了警告他别把罗生门藏起来。
***
“我没有躲中岛敦。”
芥川坐在太宰治对面,盯着桌上那杯冷掉的茶,语气生硬。
距离中原中也来访已经一周了。那家伙每天上班都要催他三次,一副不看到他去茶会不罢休的样子。可芥川还是没解决罗生门的问题——这就是他又来找太宰治的原因,希望这位前上司能回心转意。
理智告诉他,可以找中岛敦。但自从上次那顿晚餐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就连走廊里偶遇时的互怼都没了,空气尴尬得能拧出水。
只有罗生门——每天偷偷溜进中岛敦的,到饭点才准时回来。
芥川暗自庆幸这猫通人性,要是哪天得主动去中岛敦家找猫,他宁愿当场消失。
他没错,绝对没错。
芥川反复告诉自己。但每次看到中岛敦,胸口那股莫名的闷堵就越来越重,挥之不去。
“中也说你最近上班早了很多。”太宰治突然开口。
芥川心里一紧,却没法反驳。他确实每天提前出门——这样就能避开中岛敦。但这绝不是什么“工作态度改善”,纯粹是不想撞见那家伙!
“为什么您和中原总讨论我?”芥川皱眉,连自己都听得出语气里的别扭。
“为什么不呢?”太宰治歪头,一脸无辜。
芥川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太宰,罗生门不会添麻烦的,您能不能……”
“你躲中岛君,是因为愧疚吗?”太宰治直接打断他,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芥川的脸瞬间黑了:“我没有!”
“哇哦——真没想到有这一天,芥川君也会有?”太宰治拍着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芥川差点起身走人,但一想到罗生门,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太宰——”
“那天晚上的事,我没说什么,但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太宰治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根本不是询问的意思。
他不会逼自己道歉,但为什么总撮合他和中岛敦?哪怕只是维持表面和平也好?
芥川咬牙:“我在这里向中岛敦道歉。”
这话毫无诚意,太宰治肯定听得出来。
“但他的事与我,我迁就他。”
太宰治看着他,眼神复杂。空气里的沉默越来越重,芥川知道,指望太宰治打破僵局是不可能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我会去问中岛敦要不要帮忙看猫。但道歉谈。”
“我可没逼你做任何事。”太宰治摊手。
***
芥川站在中岛敦的门前,脚像灌了。
是面对中原中也的怒火容易,还是开口求中岛敦容易?
他甚至想转身跑回去,再求太宰治一次。但身后突然传来轻响——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是个女孩。芥川见过她几次,总在中岛敦家附近,但从没问过她是谁。
“有事吗?”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气场。
芥川浑身不自在,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被抓的小偷。
“我找中岛敦。”他强镇定,不肯移开视线。
女孩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越过他按下了门铃。
芥川想喊“等等”——他还没准备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门开了。
中岛敦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温柔笑意:“镜花!”
“有人找你。”镜花侧身挤进门,留下身后一脸茫然的敦。
直到这时,敦才注意到站着的人。
如果不是芥川那双鹰隼般的眼,恐怕连敦自己都没察觉,他刚才嘴角瞬间绷紧又放松的小动作。
“芥川?”敦的声音带着警惕,像踩在薄冰上,不知道对方又要出什么难题。
“圣诞前那个周末,你有空吗?”
芥川的话像撕创可贴一样干脆,问出口的瞬间,敦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像极了他们还没开始冷战的那些日子。
“什么?”
“我需要人罗生门。”
“你不是说我会‘谋杀’你的猫吗?”
芥川当然没忘这话。他只是赌敦会忘了。
“要不是别无选择,我绝不会找你,中岛。”他刻意把语气揉进冰碴子,可敦笑了——那种让他想一拳砸上去的、欠揍的笑。
“求人办事,一般会说‘请’吧?”
芥川咬碎了后槽牙,把最后一点硬撑的骄傲咽进肚子。
“……那个周末,请你罗生门。”
“好啊。”敦耸耸肩,答应得轻描淡写。
芥川愣住了。他都准备好迎接一场唇枪舌剑,结果对方直接缴械?
他点头算是道谢,转身就想逃回自己——最好把头埋进水里,祈祷这点残存的尊严能自己长回来。可敦突然在背后喊:
“一般人会把‘谢谢’说出口吧!”
“……谢谢,中岛。”芥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份上,简直该颁个奖。
可敦还在笑。
芥川忽然觉得,堵在胸口的那团别扭,好像散了点。
***
“不准吃中岛喂你的那些破零食!再胖就送你去看!”
芥川正整理衬衫袖口,对着脚边的黑猫碎碎念——这些话罗生门恐怕听了不下一百遍。
罗生门打了个哈欠,脑袋蹭了蹭他的。芥川心里突然软成一团,混着点道不明的。他蹲下来把猫抱进怀里,罗生门没反抗。
“不准被中岛拐跑。”
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樋口”两个字。他早吩咐过不准上楼来接,谁也别想看见他对猫示弱的样子。
锁门时,芥川一只肩扛着行李袋,另一只手拎着猫,罗生门在脚边绕来绕去,尾巴扫得他脚踝发痒。他刚把第二道锁扣上,敦突然从隔壁门出来,一言不发地接过猫。
“我不会拐走你的猫。”敦突然开口。
芥川的手顿在锁孔上。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哪来的?
他转头看敦,少年正揪着猫带子,手指紧张地摩挲。他穿的那件毛衣,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明明是巧合,芥川却觉得自己忘不了。
“我听见了……你跟罗生门说话。”敦突然拔高音量,“不是的!这破墙太薄了!”
“……知道了。”芥川感觉脸颊发烫。他不敢想,敦还听过他对着猫说过多少蠢话。现在他只想立刻钻进车里,离这破地方越远越好。
“那天在太宰家,我不该说你‘偏执’,还有……‘冷漠’。”敦的声音低下去,“可能是喝多了,但不是借口。对不起。”
他微微鞠躬,芥川胸口突然像被什么烫了一下。
“不用道歉。”他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凶,“你没做错什么,不准道歉。”
“可是——”
“是我越界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该道歉的是我,中岛。但你不准道歉。”
这些话说出口,比想象中容易。算不上正式道歉,却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敦看着他,眼神像在解一道复杂的题。
手机又响了,还是樋口。芥川松了口气,总算有借口打断这尴尬的沉默。
“我得走了。号码写在猫侧面,晚点打给我,我存你的号。”
把罗生门推给敦时,黑猫的叫声带着点委屈。芥川只能没听见。
***
刚上车不到一小时,手机就震了。芥川以为是罗生门出了什么事——甚至想过,要不要跟红叶大姐请假,就说自己突发急?
点开屏幕,却是张。
罗生门趴在一只比它还大的老虎玩偶上,正打哈欠,尾巴卷成个圈。
芥川赶紧咳嗽一声,试图掩饰嘴角的笑意。可樋口在前排后视镜里,眼神分明写着“我都看见了”。
整个周末,敦的消息没断过。
有时是罗生门蹲在窗台上看鸟,有时是它把敦的围巾当成猫抓板。芥川看着这些,心里那点空落落的疼,真的淡了。
一开始他不知道怎么回复。敦的消息里是些花里胡哨的符号,而他从来不是个会闲聊的人。
他的回复总是言简意,比面对面说话还生硬。可敦好像毫不在意,每天发。
或许是少年的热乎劲太 contagious,没过,芥川的回复里,也开始出现句号以外的标点。
【芥川芥川!快看我们在干嘛!o((*^▽^*))o】
里,罗生门正把敦的头发当成猫草啃。
【把猫从你头上弄下来。要表演杂技找别人去。】
发送成功后,芥川把这张存进了手机相册。
***
芥川从不否认——他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敲开了敦的门。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敦的,但却是第一次这么局促。明明没什么,却乱得像被台风扫过。
他坐在沙发边缘,等敦去拿罗生门的东西。黑猫正趴在一堆衣服上,没看见他。
可芥川注意到,罗生门的尾巴尖,悄悄往他这边勾了勾。
“中岛,你家是没有衣柜吗?”
“有啊,就是偶尔忘了用而已。”
敦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芥川没接话,视线扫过沙发旁的地板——一个文件夹敞开着,几张散落在地毯上。
一张上,是罗生门蜷成一团的模样。
芥川捡起。他知道敦学的是摄影,却从没见过对方拍的东西——除了偶尔发来的罗生门的。
指尖捻过,他认出了前几天见过的女孩,镜花。里的她站在樱花树下,裙摆被风吹起一角。芥川心里莫名一动,这家伙……难道有女朋友了?
可紧接着,他又翻到了:橘发少年咧嘴笑着比耶,红发女孩眼神锐利如刀,甚至还有太宰治靠在吧台上抽烟的侧影——那家伙的眼睛,原来在会泛着这么暖的棕色?
“啊,芥川前辈?”
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惊讶。芥川捏着的手指紧了紧,没回头。
“拍得不错。”他说,视线仍停留在上。
“谢、谢谢!”
敦挨着他坐下,罗生门的猫被他随手放在脚边。芥川用瞥见,对方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这张是我最喜欢的。”
芥川抽出一张——罗生门趴在窗台上睡觉,透过玻璃洒在它的毛上,原本漆黑的毛发被染成了深棕色,像浸透了蜂蜜。
突然,他感觉到敦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是在笑?
“笑什么?”芥川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冷了几分。
“没、没什么!就是……我洗这张的时候,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敦的声音带着笑意,芥川转头看过去——对方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心口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芥川移开视线,耳尖也有些发烫。
“这张……送你吧,我还有底片,可以再洗一张。”敦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底片?”
芥川的疑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敦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摄影的事。从到快门,从胶卷的型号到暗房的温度,一开始还能听懂,后来渐渐变成了听不懂的术语。
但芥川没打断他。甚至……有点不想让他停下。
可敦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声音里带着点懊恼:“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芥川脱口而出,“我没觉得烦。”
他讨厌敦突然变得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只能站起身,抓起脚边的猫甩到肩上。
“走了,中岛。”
“啊……好!前辈再见!”
***
芥川没想到敦会给他发消息。
毕竟他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特意发消息。可当他正在给立原下达指令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中岛敦”三个字跳了出来。
私人消息本就少见,更别说还是敦发来的。芥川能感觉到下属们投来的好奇,却没看见。
“芥川前辈?”
开口的是樋口,声音带着点犹豫,像是怕被他骂。
“嗯?”
芥川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回复道:“寒假又不是的,某些人别忘了还有人要上班。”
“那个……中岛,是前辈的男朋友吗?”
樋口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芥川的手指瞬间僵住,停在“发送”键上。他抬眼看向樋口,眼神冷得像冰。
樋口吓得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就是看前辈最近好像不错,大家都在猜……”
芥川扫了一眼区——都在忙,耳朵却竖得老高,明显在偷听。
“不是。”
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但如果我看起来这么‘闲’,说明你们的工作还不够多。”芥川的语气带着警告,“别让我改变主意。”
这么严厉,他们大概也不信。可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但当他瞥见广津和樋口交换了一个眼神——广津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樋口则翻了个白眼——芥川皱了皱眉,终究没再说什么。
手机又震动起来。
【敦:前辈要是无聊,带罗生门去散步吧?】
【敦:它今天还没偷偷跑过来呢~】
【敦:哦等等!(((((((( ゜□゜)ノ它已经跳窗进来了!】
芥川看着那个夸张的颜文字,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回复:
【芥川:你从哪找的这些鬼?】
***
芥川已经记,他们是怎么变成朋友的了。
或许是新年夜那次?聚餐结束后,他把喝得烂醉的中原前辈送回家,回到时,发现罗生门又偷偷溜到了敦的家里。那天他实在太累了,懒得把猫抓回来,干脆坐在敦的沙发上一起看烟花。电视里的烟花绚烂夺目,敦的肩膀轻轻挨着他,温温的。
那是他以来,第一次着度过新年,没有一个人喝到断片。
又是后来,敦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门外,敲开他家门的时候?
“镜花说一小时后送备用钥匙过来。”芥川当时有点惊讶——这家伙还知道把钥匙给别人保管。
“镜花……是你女朋友?”话一出口,芥川就后悔了,语气太生硬,像在审问。
“不是啦!是妹。”敦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后来,是那些加班到深夜的日子,敦会敲开他的门,递上一碗的乌冬面;是周末敦抱着笔记本电脑跑来他家,抱怨论文太难写,软磨硬泡让他帮忙查资料;是罗生门越来越黏敦,甚至会在敦的上睡一下午。
太宰治曾经调侃过他:“芥川君也会交朋友了?真是令人感动啊~”
芥川当时直接摔上了门。
可现在,看着搭在厨房背上的敦的外套,散落在咖啡桌上的摄影教材,还有蜷在敦上打呼噜的罗生门——芥川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敦又凑过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前辈,今天的摄影课好难啊……老师说我的构图太乱了……”
芥川没有推开他,只是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罗生门喵了一声,蹭了蹭敦的手。
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要化掉。
芥川想,或许……他也不讨厌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