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还在敲打着窗棂，黄铜门闩落下的声响像是一颗石子投进静水，在屋里漾开短暂的沉寂。
谢白月蹲下身，目光落在沉烬捂着左腹的手上。那只手的掌心布满了厚茧，指缝间的血迹已经半干，凝成了暗褐色的痂，混着雨水和泥土，看着触目惊心。他伸出手，想轻轻拉开沉烬的手查看伤口，指尖刚碰到对方的皮肤，就被猛地攥住了。
沉烬的力道大得惊人，指节泛着白，眼神里的警惕像竖起的尖刺。“别碰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喉咙里卡着沙砾，“我自己来。”
谢白月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台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眉眼间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眸子，此刻透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和笃定。“你失血过多，再硬撑下去，伤口会发炎，甚至会休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医生。”
沉烬的瞳孔缩了缩，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几分。他看着谢白月眼底的真诚，又扫过桌上摊开的医书和一旁摆着的针灸针盒，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粗嘎的叫喊：“开门！我们是联防队的，查暂住证！”
沉烬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一只被惊动的猎物，眼底的戾气又涌了上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白得像纸。
谢白月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很稳。他抬眼看向木门，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透过门板传出去：“这么晚了，查什么暂住证？”
“少废话！开门！”门外的人不耐烦地踹了一下门板，“再不开门，我们就撬锁了！”
沉烬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咬着牙，手悄悄往身后伸，像是在找什么武器。谢白月却忽然站起身，对着门外扬声道：“等一下，我穿件衣服。”
他转身走到里屋，很快拿了一件深色的外套披在身上，又顺手拿起桌上的租房合同。走到门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沉烬，用口型无声地说：“别动。”
沉烬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道纤瘦却挺拔的身影站在厚重的木门后，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活了二十多年，在黑拳场里摸爬滚打，见惯了尔虞我诈和落井下石，从来没人会在这样的关头，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头。
谢白月拉开门闩，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三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眼神凶戾，哪里是什么联防队的。为首的那个男人叼着烟，上下打量着谢白月，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小子，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连帽衫的男人跑进来？”
谢白月侧身倚在门框上，手里捏着租房合同，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疏离：“我一个人住，这么晚了，早就睡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人，“你们不是联防队的吧？联防队查暂住证，会穿成这样？”
为首的男人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推搡谢白月：“少他妈废话！我们进去搜搜！”
谢白月侧身躲开，手里的合同扬了扬：“这是我的租房合同，房东可以作证。你们再这样胡来，我就报警了。”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底气，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此刻闪过一丝冷意。
男人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瞬，随即啐了一口：“报警？老子怕你报警？”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屋里瞟。屋里的光线很暗，只能看到八仙桌的一角，和垂下来的布帘，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巷口传来几声狗吠，还有远处隐约的警笛声。
男人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狠狠瞪了谢白月一眼，骂道：“算你小子走运！”说完，带着另外两个人匆匆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谢白月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关上了门，重新落了门闩。他靠在门板上，轻轻舒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他转身走回屋里，看到沉烬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墙角，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和戾气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
“他们走了。”谢白月蹲下身，这次，沉烬没有再抗拒。
他轻轻拉开沉烬的手，露出底下的伤口。那是一道狭长的刀伤，从左腹斜向上划开，深可见骨，边缘还在渗着血珠，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红肿。谢白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是匕首划的，伤口很深，必须马上处理，不然会感染。”
他起身走进里屋，很快拿出一个医药箱。那是他从谢家带出来的，里面的药品很齐全，消毒水、纱布、止血粉、缝合针，一应俱全。他拧开消毒水的瓶盖，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会有点疼，忍着点。”谢白月说着，用棉签蘸了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
沉烬的身体猛地一颤，疼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攥着地板的手，指节都泛了白。消毒水渗进伤口的滋味，像是无数根针在扎，疼得他眼前发黑，却硬生生忍住了。
谢白月的动作很轻，很稳。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落在皮肤上，竟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沉烬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台灯的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的那股戾气，像是被这暖黄的灯光，一点点融化了。
他处理完伤口周围的污渍，又撒上止血粉，然后拿出缝合针和线。“伤口太深，必须缝合。”谢白月抬头看他，“没有麻药，只能委屈你了。”
沉烬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谢谢。”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缝合的过程很漫长，也很疼。沉烬的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始终看着谢白月的脸，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看着他偶尔蹙起的眉头，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念头——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好像也不错。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台灯的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个人，屋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一丝淡淡的陈皮茶香。
终于，谢白月打了个结，剪断了线头，又用纱布把伤口层层包扎好。他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看着沉烬苍白的脸，松了口气：“好了，暂时没事了。但你需要好好休息，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沉烬的眼皮耷拉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谢白月愣了愣，随即失笑。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把沉烬扶起来，想把他扶到里屋的床上。沉烬的身体很沉，带着雨水的湿冷，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谢白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挪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沉烬熟睡的脸。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戾气，露出了少年人该有的轮廓。
谢白月想起刚才门外的惊险，想起沉烬那双藏着脆弱的眼睛，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转身走到八仙桌旁，重新泡了一壶陈皮茶。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驱散了屋里的寒意。窗外的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像是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谢白月端着茶杯，看着窗外的雨幕，忽然觉得，这座空荡荡的老宅，好像不再那么冷清了。
他不知道，床上的人，眼角悄悄滑落了一滴泪，混着枕头上的水渍，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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