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枝凪斗睁开眼时，第一个念头就像冰锥扎进太阳穴——

今天是我死的日子。

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割出几道惨白的带。他躺在床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床单，心脏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海绵，闷得发疼，却又异常平静。

知道自己要死了是什么感觉？

是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睁眼，最后一次呼吸带着咸的海风，最后一次……再也看不到今晚的星星。

这点痛算什么？

三年前踏上这座岛时，他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真正剜心的，是那些被层层剥开的真相——他，所有人的真相。那真相像淬毒的针，扎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但现在，他认了。

反正他的命本来就一文不值。这点自知之明，他揣了十几年。

狛枝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走进，看着围坐在长桌旁的同伴们，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天气预报：“炸弹藏在你们去过的地方。”

没人注意到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仓库。身后传来七嘴舌的争论——谁去东边？谁搜码头？谁留在这里守着？

很好，他们还需要时间任务。

狛枝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脏在里疯狂擂鼓。他骂自己没出息，都要死了还这么紧张。计划明明万无一失，他可是高校级的幸运儿，运气会帮他搞定一切。

可为什么喉咙发紧，手心是汗？

仓库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灰尘在里跳舞。他早就在这里布置好了一切——除了那些黑白熊面板和打火机。他蹲下来，手指颤抖着把面板摆成预定的形状，打火机压在最上面。

音乐响起来了，是嘈杂的电子乐，刚好能盖过所有不该有的声音。

狛枝走到仓库最里面，盯着地板上那根长矛。

银亮的矛头闪着，像在等他。

他走过去，捡起长矛，绳子绕在上，另一端系在天花板的铁钩上。矛头悬在半空，正好对着他头顶三寸的地方。

如果能再见日向君一面……我该说什么？

狛枝的喉咙突然哽住。

最后一次见日向，是在。他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那个总是皱着眉，却会默默递给他热牛奶的少年，那个会在他自言自语时安静倾听的少年……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动摇。

道歉吧。

狛枝想。

对不起，日向君。对不起你的温柔，对不起你的在意，对不起我的运气最终还是没能让我们走到一起。

他咬着牙，用绳子把自己的手脚绑在上。绑得太紧了，勒得生疼。他拿起旁边的匕首，指尖冰凉。

得让现场看起来像他杀。

狛枝深吸一口气，匕首刺进左臂。

“唔……”

闷哼被堵在喉咙里。血涌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衬衫。他又刺了一刀，这次是。疼痛像火焰一样烧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咬紧，匕首一次次落下，直到手臂和都血肉模糊。

为什么停不下来？

狛枝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身体，突然愣住。

他是在恨自己吧？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幸运，恨自己像个累赘一样拖所有人。可他忘了，日向君也在和自己的痛苦对抗。想到这里，他的动作了下来。

至少，日向君的痛苦，能让他的痛稍微轻一点。

狛枝转头，看到旁边的黑白熊玩偶。他颤抖着把匕首插在玩偶的肚子上，像插在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身上。

“对不起……日向君……”

他的声音哽咽着，几乎听。

最后一步了。

狛枝抬起头，看着悬在头顶的长矛。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拍在旁边的刀刃上——那是他早就放在那里的备用匕首。

“唔啊啊——！”

惨叫声被胶带和音乐吞没。右手被刺穿，骨头碎裂的声音可闻。鲜血喷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莲。他的眼泪汹涌而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结束了。

狛枝靠在上，呼吸像破风箱一样。他只需要等，等长矛落下，等同伴们发现他的尸体，等计划他预想的那样进行。

希望日向君不要因为感应到他的痛苦而乱了阵脚。

狛枝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日向的脸。

……最想说的是谢谢。

谢谢日向君愿意靠近他，谢谢日向君没有把他当成怪物，谢谢日向君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递给他那杯热牛奶。

“如果有下辈子……”

狛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能不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他知道不可能。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悲剧，幸运也好，不幸也罢，都只是命运的玩笑。

狛枝攥紧长矛的绳子，突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那张纸条。

日向君早上塞给他的，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在。”

他一直把纸条攥在手里，以为能给自己勇气。可现在看到这两个字，他的心脏像被生生撕裂。

“对不起……日向君……”

狛枝的眼泪落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长矛还悬在头顶，音乐还在响，血还在流。

狛枝看着纸条上模糊的字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至少……日向君会记得他吧？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悲剧的符号。

足够了。

狛枝闭上眼睛，松开了握着绳子的手。

银亮的矛头落下，带着风声。

“噗嗤——”

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

狛枝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软了下去。

他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和纸条上那两个模糊的字——“我在。”

原来……被人在意的感觉，这么温暖啊。

如果能早点知道就好了。

狛枝的意识渐渐模糊，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日向君……再见了。

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啊。

日向创和左右田和一在第四座岛上狂奔，脚下的游乐园设施飞速倒退。

心脏在里疯狂擂鼓，日向创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自从踏上这座岛，他就没停下过脚步——可那股尖锐的刺痛，还是毫无地扎进了。

“呃！”

他猛地栽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地面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左右田闻声急刹，转身扑过来：“喂！你没事吧？”

日向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右臂突然又是一阵剧痛。他本能地用左手死死按住右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对。

这不是他的痛。

他颤抖着抬起左手，那里刻着一行细小的字母——K.M。

左右田的脸“唰”地白了：“糟、糟了！是狛枝凪斗！有人在伤害他？难道是想杀了他？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你们在这儿！”

一个冷硬的声音插进来。日向创艰难地抬头，看到九头龙冬彦正快步走来，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也是一路跑过来的。

左右田立刻大叫：“九头龙！你来得正好！狛枝出事了！日向现在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我知道。”九头龙打断他，脸色凝重，“炸弹找到了，在第五岛，离这儿不远。”

左右田瞪圆了眼睛：“你让他走过去？他现在连路都走不了！”

“所以你背他。”九头龙说得理所当然。

“哈？”左右田差点跳起来，“为什么是我？你怎么不背？”

“他比我高半个头，你让我怎么背？”九头龙不耐烦地皱眉，“少废话！没时间磨蹭了！”

左右田还想反驳，对上九头龙冰冷的眼神，终究还是怂了。他嘟囔着蹲下身，把日向创背了起来：“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跟你出来了……”

三人朝着第五岛的方向赶去。日向创趴在左右田背上，强忍着身体里一阵阵的抽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谁会对狛枝下手？

岛上的同学虽然各有心思，但狛枝平时虽然疯疯癫癫，却从没真正得罪过谁。可现在的感觉……不是单纯的攻击，更像是折磨。那种骨髓的痛苦，带着一种残忍的、不把人当人的恶意。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有好多事，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日向创猛地一怔。

是狛枝？

他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疼得出现了幻觉。可下一秒，那个声音又地传来：“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话，但……我还想再说更多。”

不是幻觉！

日向创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想起九头龙和佩子能思维——难道现在他和狛枝之间，也出现了这种联系？

可狛枝是在跟他说话吗？他知道自己能听见吗？

更让他心惊的是，狛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温柔。

“如果有下辈子……或许我们能有个好结局吧。但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拥有那种东西。”

不！你错了！

日向创想对着空气大喊，想让狛枝听见他的声音。他想告诉狛枝，他根本不是什么“”的人——狛枝有缺点，甚至有点疯，但他自己也一样啊！不管发生过什么，他对日向创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变过！

因为……

因为他早就把狛枝当成了重要的人啊！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日向创难受得闭上了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左右田的脚步停了下来。

“到、到了！第五岛！”

日向创睁开眼，看到第五岛的轮廓已经可见。他挣扎着从左右田背上滑下来，双脚落地时差点再次摔倒，幸好左右田扶了他一把。

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座巨大的工厂，工厂门口聚集着同学。看到日向创苍白的脸色，大家都露出了的神色。

“能自己走吗？”左右田小声问。

日向创点点头，咬着牙站直了身体：“炸弹在哪里？”

“在黑白熊工厂里面。跟我来。”九头龙说完，朝着工厂走去。

日向创跟在队伍最后，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工厂旁边的仓库。那里黑漆漆的，像是一个张开的巨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九头龙走进了工厂。

没过，所有人都从工厂里出来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狛枝留下的信息——指向仓库。

日向创的身体越来越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是身体上的痛，狛枝的思绪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他的脑海。

【对不起……让你跟我一起受苦……】

【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

【谢谢你……愿意我……】

那些破碎的、温柔的、带着绝望的念头，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日向创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连眼前的路都有些模糊。他想回应，想告诉狛枝他听到了，想让他撑下去——可他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

仓库的大门紧闭着，小泉真昼上前推了推，门却纹丝不动。

“让开。”

终里赤音走过来，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在门上。

“哐当——”

破旧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缓缓打开。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

日向创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尾张推开那扇门的瞬间，日向创的世界突然静了。

像被人猛地抽走了五感，他和狛枝凪斗的脑子同时变成一片空白。

只有一句话，像冰锥一样扎进耳膜，刺破死寂。

“永别了，日向君。”

下一秒，火焰轰地窜起，舔舐着整间屋子的墙壁。

日向创踉跄后退，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工厂休息室里应该有灭火设备！我们去拿！”索尼的声音穿透混乱，却没拉住任何人的脚步。

“好、好！走！”九头龙吼着，一群人立刻朝工厂方向狂奔——除了日向创。

他上的伤还没好，走路都打晃，按常理确实该留下等支援。

但日向创没动。

他信自己的直觉。

那股直觉在嘶吼：不能走。

狛枝还在里面。

浓烟里，狛枝凪斗缩在房间最深处，死死咬着牙。

别想。

别想任何事。

可越强迫自己，记忆越像潮水般涌上来。

父母车祸时的血，希望之峰学园里那些扭曲的“绝望”，甚至是小时候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那只断了的小熊玩偶。

每一段回忆都裹着玻璃渣，扎得他心口发疼。

直到那首熟悉的旋律响起。

是日向君常哼的调子。

狛枝猛地睁开眼。

之前的剧痛还在——手、胳膊、，每一处都像被碾过。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轻松了。

那些他曾嫉妒到发疯的“高校级”们，很快就要和叛徒展开最终对决。

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没有遗憾。

对，没有。

可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快？

“狛枝！你在里面吗？！”

熟悉的声音撞进来时，狛枝凪斗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日向君。

他怎么会来？

狛枝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

别管我。

我这种人不值得。

他吸了口气，浓烟呛得眼睛。眼泪毫无地滚下来，混着烟灰滑过脸颊——是烟太呛，一定是。

头顶的长矛还在晃，尖端正对着他的胸口。狛枝能想象到它落下时的场景：冰冷的金属穿透皮肤，血会在地上，像他小时候见过的那朵红色山茶。

早上还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像个模糊的影子。可现在，它就站在面前，呼吸都带着。

他突然怕了。

明明模拟里的死亡会连带到现实，明明他说过无数次“死不足惜”，可真到了这一步，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后悔像藤蔓一样缠上来。

好多事没做。

想再看看小时候住的那间小木屋，想给父母的墓前再献一次花——妈妈爱的百合，爸爸喜欢的雏菊。

还想……和日向君多一会儿。

念出这个名字，眼泪就更凶了。

想告诉他。

告诉他自己……

“呃——！”

剧痛猛地炸开。

不是之前的伤口疼，是灼烧感。

狛枝低头看，那里用刀刻着日向的缩写。

火明明离得很远，怎么会烧到他？

下一秒，他懂了。

日向君在闯火。

为什么？！

为我这种垃圾？！

狛枝疯了似的摇头。

那道着火的窗帘像堵墙，根本不可能冲进来！日向君这是在送死！

“狛枝！你在哪？！”

声音更近了。

狛枝甚至能听到日向粗重的呼吸，还有衣服被火星燎到的“滋滋”声。

他想喊“别过来”，可嘴里的胶带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突然，一股甜的气味飘过来——是燃烧弹里的毒气。

狛枝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很快就能失去意识，不用再听日向的声音，不用再想那些“遗憾”。

脚步声停在身后。

狛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

日向创站在里，头发被熏得乱糟糟，脸上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吓人。

是，是恐惧。

可那张脸，是狛枝记忆里唯一的。

他突然笑了。

嘴里的胶带硌得牙龈疼，可他还是想笑。

“狛、狛枝？”

日向的声音像蚊子叫，却地钻进狛枝耳朵里。

他看着日向僵在原地，看着对方眼里的震惊和心疼，突然觉得——

真好。

能在最后一刻看到你。

这就够了。

鼻尖只剩毒药那股刺鼻的甜，临死前闻到这种味道，简直是种。

毒气顺着钻进去，脑袋像灌了似的发沉。明明想多看日向几眼，眼皮却重得像被钉死，怎么都睁不开。连握着长矛的手也脱了力，指节一点点松开。

意识在黑暗边缘徘徊，可那股毒味还在，浓得化不开。

他知道，自己还醒着。等会儿长矛扎进胸口的剧痛，他躲不过。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日向的尖叫刺破空气，声音里的绝望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那几秒漫长得像一辈子，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这是日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所有思绪突然断了，只剩最后一个念头。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猛地一痛，呼吸瞬间被抽空。

预想中的剧痛没那么厉害，甚至有点麻木。他以为自己死了，直到手臂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才惊觉还活着。

怎么会？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熟悉得让他想哭。可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绳子被解开，嘴上的胶带被粗暴地撕开。

“狛枝！回答我！能听见吗？”

是日向。

狛枝含糊地应了一声，听见对方松了口气。毒气渐渐散了，他终于能睁开眼。

日向的脸就在眼前，眼里又是庆幸又是，身上还沾着血——多半不是他自己的。旁边的地上，躺着那根本该刺穿他胸口的长矛。

“怎么回事……你怎么穿过火场过来的？”狛枝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运气好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日向语速飞快，声音发颤，“谁干的？长矛悬在你头顶，你自己握着它……要是我再一点，你就……”

他话说到一半卡住，明显在强忍着不哭。

“是我自己做的。”狛枝看着日向骤然瞪大的眼睛，“我本该死的，活下来已经是奢求了。”

日向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游乐屋那件事之后你就不对劲。我一直想跟你谈，你却总躲着。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日向的像带着重量，压得狛枝有点。这种感觉很陌生。

“说这个干什么？反正什么都没变——”

“怎么没变！”日向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你差点死了！我告诉你，刚才我都快疯了，可我听见了。听见你的想法了！你说你该死，可你心里根本不想死！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想死吗？”

狛枝被他的气势逼得一愣。差点脱口而出“我就是想死”，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那不是真心话。

哪怕他觉得自己和所有人都该下地狱，哪怕这种想法很自私——他还是想活下去。

“你说得对。”狛枝撑着地面坐起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想死，可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

“不晚！”日向立刻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得有点勉强，“现在没事了，对吗？”

狛枝回给他一个微笑。

“我不知道……但我会告诉你，那些一直瞒着你的事。虽然可能很难听。”

“。”日向深吸一口气，眼神突然变得认真，“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才发现那种恐惧有多可怕。我不想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只要你在，我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狛枝……我爱你。”

“我也爱你。”

狛枝在心里默念。

【幸好，来得及告诉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