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三月,布鲁诺推门进来时,鞋尖还沾着点巷口的雨水。
“有个惊喜给你。”他边脱鞋边说。
阿帕基头都没抬,手指夹着的书页纹丝不动。“要是生日礼物,咱们现在就‘离婚’——虽然没领证。”
布鲁诺失笑:“不是那个。”他朝喊了声,“进来吧。”
沙发上的迦猛地抬头,手里的GameBoy差点砸脸上。他还搭在福葛膝盖上,整个人弹起来:“啥惊喜?是新游戏卡带吗?”
福葛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点不耐——显然迦刚才又在他裤子上蹭了薯片渣。
布鲁诺侧身让开门口。“准确说,是‘惊喜队友’。”
一个棕发少年探进头,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扫了眼天花板上的焦痕,吹了声口哨:“不错啊,挺有‘战斗痕迹’的,够硬核。”
阿帕基终于抬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眉峰挑得能挂油瓶。“你认真的?”
“嗯。”布鲁诺点头,“他本来要蹲局子,最多撑三天就得被里面的人拆了。”
棕发少年立刻抗议:“喂!我 tough 的!撑五天没问题!”
阿帕基嗤笑一声,那语气像在说“你连五分钟都撑不住”。
布鲁诺没理他的嘴硬,朝少年抬了抬下巴:“迦,福葛,认识下——米斯达,十七岁,新队友。”
迦已经冲过去拽人了,差点把米斯达的衣领扯变形:“十七?比我大一岁!有替身不?”
米斯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翻,一把泛着金属冷的左轮凭空出现。“当然!枪型替身,炸天!”
迦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差点戳到枪口上:“卧槽!太他妈了!”他立刻召出自己的Aerosmith——迷你战斗机嗡嗡地盘旋在米斯达头顶,“终于有个不是人形替身的了!福葛那家伙的紫烟丑死了!”
福葛的脸瞬间黑了:“迦你想死吗?”
米斯达却看得眼睛发亮:“哇!这飞机能扫射?”
布鲁诺看着他们闹成一团,转身进了厨房。刚拿起刀,阿帕基就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他。
“你这是在收集流浪猫?”阿帕基语气嘲讽,“一个迦还不够,又捡个更吵的?”
布鲁诺把半条递给他:“切片。”他叹气,“没特意计划,但总有人往我这儿撞。”
“你就是太心软。”阿帕基接过刀,刀刃在上切出整齐的断面。
布鲁诺笑了:“你天天说这个,但目前为止,效果还不错吧?”
阿帕基没说话,只是把切好的片摞在盘子里,指尖不小心蹭到布鲁诺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事实证明,米斯达确实是“惊喜”。
这家伙和迦三天就好得穿一条裤子,白天一起抢GameBoy,晚上挤在电视前看恐怖片,连福葛都没那么排斥他了——毕竟米斯达会帮他挡迦的薯片攻击。
某天晚上,米斯达啃着披萨突然:“你们四个以前怎么活下来的?少一个都像缺了条胳膊!”
他的替身也确实好用。五个人凑齐后,以前需要费点劲的任务,现在基本是碾压局。
唯一的问题是睡觉。
只有三间房。福葛死都不肯和两个人挤一间,硬在沙发上凑了两晚,直到第三天凌晨三点,阿帕基终于受不了——他起夜时差点被福葛伸到地上的绊倒。
“滚去我房间睡。”阿帕基踢了踢沙发,语气不耐烦。
福葛愣了愣,抱着枕头溜了。
第二天布鲁诺才发现——阿帕基钻进了他的被窝,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头发蹭得他下巴痒。
“沙发太硬。”阿帕基闷声说,“而且起夜要穿过,麻烦。”
布鲁诺笑着吻了吻他的发顶,把人搂得更紧。
阿帕基的黑衣服渐渐占满了衣柜的一半,和布鲁诺的白色挨在一起;他的书也出现在床头的小书架上,和布鲁诺的推理小说挤在一排。
布鲁诺每天醒来,要么是一脑袋银发蹭在脸上,要么是阿帕基的胳膊横在他胸口,掌心贴着他的胃——暖得像个小暖炉。
阿帕基偶尔会盯着他看半天,然后冒出一句:“你到底看上我哪点?审美有问题吧。”
布鲁诺就吻他的唇,把那些没说出口的不安都堵回去。
米斯达带来的最大变化,是“出门”的频率直线上升。
这家伙像个永动机,天天撺掇大家去看电影、逛嘉年华、蹲跳蚤市场,连哪个地下乐队要开live都门。
阿帕基每次都摆手:“不去,浪费时间。”
布鲁诺知道——人多嘈杂的地方会让他犯恶心,那些挤来挤去的陌生人,会让他想起以前在警局里见过的面孔。
但都被米斯达拽走了。
那天他们甚至把阿帕基也拖出来了——米斯达说这场《哥斯拉》是“cult片神作”,不看后悔一辈子。
影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屏幕的打在脸上。布鲁诺正看得神,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以为是组织里的任务通知,哪个小弟打错了电话。毕竟他在乎的人都在身边——迦在啃爆米花,福葛在吐槽特效,米斯达在偷偷录屏,阿帕基靠在他肩上,呼吸均匀得像在打盹。
他轻手轻脚地溜出去,站在影院门口的路灯下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带着官方的冰冷。
布鲁诺的身体一点点僵住。
两分钟后,阿帕基找了出来。
他看见布鲁诺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手机贴在耳边,脸色白得像纸。阿帕基大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布鲁诺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好,我明天过去。”他吸了口气,眼泪终于掉下来——他很少哭,但现在视线模糊得连阿帕基的脸都,“谢谢……通知我。我……我会……”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他说不出来,只能把手机递过去。
阿帕基接过电话,语气恶劣:“谁他妈——”
但他只听了一句,就沉默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持续了一分钟,阿帕基的脸越来越沉,最后“啪”地挂了电话。
布鲁诺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葬礼……三天后。”
这句话像多余的注脚,却让阿帕基的心猛地一沉。
他伸手抱住布鲁诺,把他的脸按在自己颈窝。布鲁诺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领,烫得像火。
阿帕基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要我陪你去吗?那几个小屁孩自己个两三天,死不了。”
自从米斯达上次戳穿他和布加拉提只差两岁后,这家伙就逮着机会就把另外三个叫成婴儿、幼崽,甚至受精卵。
布加拉提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蹭过眼角——刚才在影院外面没忍住掉的那几滴泪,早干了。“不用,”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要见的都是些富得流油的中年社交精,你往那儿一站,能把他们直接吓进棺材板,还得再加三场葬礼。”
阿帕基嗤了一声,没反驳,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布加拉提能挨着自己坐。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电影散场,人群像潮水般涌出去。
“布加拉提!阿帕基!”
那道的喊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纳鲁西索蹦蹦跳跳跑过来,身后跟着米斯达和福葛——这俩正为哥斯拉的科学设定争得面红耳赤。“你们错过了炸的结局!”
布加拉提脑子像灌了,下意识接话:“那我可太遗憾了。”他撑着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福葛终于暂时放过米斯达,视线扫过布加拉提的脸,眉头立刻皱成了结:“头儿,你脸色跟鬼一样。没事吧?”
阿帕基眼疾手快,一只胳膊揽住布加拉提的肩,另一只顺势勾住福葛的脖子。福葛嫌恶地龇牙,却没挣开。“他一直都这鬼样,”阿帕基语气轻快得刻意,“不过接下来两天他要去处理点事,趁现在多看两眼他这张破脸,省得你们想。”
“神经。”福葛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放软了声音,“早点回来,布加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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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在三天后。布加拉提提前去了母亲住的城市——说是帮忙收尾,就是填不完的表格、签不完的字,还有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遗产”。每一样都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烦意乱。
他自己连件黑衣服都没有,最后还是借了阿帕基那套不算太哥特的。袖子和裤脚太长,只能用别针别起来,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像偷穿大人衣服。唯一的,是上残留着阿帕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草混着须后水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能稍微松一点。
葬礼烂透了。
他对着棺材念了一分钟干巴巴的悼词,听着更干巴巴的,像在受刑。他跟母亲本来就疏远,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那些母亲所谓的“朋友”更是一个都不认识。在他们眼里,他就是那个冷漠、不孝的儿子,要么躲着他走,要么阴阳怪气地挤他几句。
从影院外那几滴泪之后,他再没掉过一滴。布加拉提甚至有点恍惚——自己是不是有?亲妈葬礼上,他只觉得累、觉得别扭、觉得烦躁,连半分该有的悲伤都挤不出来。他只想立刻回那不勒斯,回到那个乱糟糟却让他安心的家。
幸好他早有准备,订了当天晚上的机票。飞行时间不长,也没什么意外。下了飞机打了辆出租车,十五分钟就到了楼下。推开家门时,指针已经快指向十一点。
没灯,厨房却亮着暖黄的。布加拉提刚换好鞋,就听见里面传来米斯达的大嗓门:“我跟你们说,哥斯拉那原子吐息绝对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
他走过去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眼花。阿帕基、米斯达、纳鲁西索、福葛,四个家伙都穿着睡衣,坐在厨房地板上。中间摆着个打开的铁盒,里面是半盒精致的曲奇饼干。只有福葛在他推开门的瞬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挺直了背。
纳鲁西索开口,语气理直气壮得像在告状:“阿帕基是个不负责任的老爸!”
布加拉提盯着他们,又盯着那盒饼干,突然觉得鼻子一。他踢上门,把行李箱随手扔在,径直走过去,顺着橱柜滑坐在阿帕基身边。
阿帕基没说话,只是默默递过来一块曲奇。
就在指尖碰到饼干的瞬间,布加拉提猛地想起两年半前的某个夜晚。那时候还只有他、阿帕基和福葛三个人,也是在这厨房地板上,分吃着一块快化了的蛋糕。
积压了整整三天的,像被戳破的堤坝,瞬间决堤。那些对母亲的、连他自己都以为不存在的孤独和心碎,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布加拉提攥着那块曲奇,整个人都瘫在了阿帕基身上。
纳鲁西索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米斯达和福葛又开始争论哥斯拉的物理设定是否合理。阿帕基没插话,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头发上的辫子。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很轻,很温柔。
布加拉提没打算睡,却还是不知不觉闭上了眼。再次醒来时,是被阿帕基半拖半抱地弄上了床——这家伙好像在黑暗中绊到了什么,低咒了一声“操”,动作却没敢太粗鲁。
“妈的……”阿帕基喘着气坐在床边,语气里满是懊恼。
布加拉提趴在枕头上,闷笑出声。他太累了,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阿帕基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葬礼很糟?要不要我去帮你把那些傻逼的脸打歪?”
布加拉提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不用……我现在只想……睡他妈的一个月。”
阿帕基想了想,认真地说:“一个月估计悬,但十二个小时应该没问题。我能把那几个小屁孩按住到中午,大概。”
“操……”布加拉提含糊地应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好……就这样……阿帕基,我爱你。”
他隐约听见阿帕基倒吸一口凉气,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彻底了黑暗。
指针卡在12:01分的瞬间,布鲁诺猛地睁开眼。
门被撞开的巨响震得床头台灯晃了晃。
“布、布鲁诺!你终于醒了——”
迦像颗炮弹一样扑上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床垫陷下去一大块。福葛端着咖啡壶跟在后面,米斯达则叼着烟靠在门框上,烟屁股还在忽明忽暗地亮着。
阿巴契奥靠在床头看书,膝头摊着本翻旧的侦探小说。他头发有些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明显是熬了夜。布鲁诺下意识往他身边挪了挪,手臂还搭在对方上——原来自己一直抱着他睡。
“让开点,别挤着他。”阿巴契奥合上书,踢了迦屁股一脚。
布鲁诺松开手坐起来,喉咙干得发疼:“咖啡……谢谢。”
福葛把壶递过来,布鲁诺刚想接,就听见迦夸张地“哇”了一声。
“头儿!你这睡衣也太潮了吧?”
布鲁诺低头一看,脸瞬间烧起来。自己只穿了条,两条暴露在空气里,连膝盖上的旧伤疤都看得二楚。
“要你管?”他没好气地瞪了迦一眼,接过咖啡壶直接往嘴里灌。冷掉的黑咖啡又苦又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意外地让混沌的脑子了些。
“真恶心。”阿巴契奥皱着眉吐槽,却伸手把壶抢过去,仰头也灌了一大口。
米斯达吹了声口哨:“哟,同款喝法?”
阿巴契奥眼刀飞过去,米斯达立刻举手投降。
福葛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啪”地拍在床中间:“来玩‘总统’?输了的今晚洗厕所。”
几个人围坐成一圈发牌。布鲁诺捏着手里的牌,却没心思看。
心口像堵着团湿棉花,闷得发。
母亲的葬礼刚结束三天。他站在空荡荡的墓前,看着风吹起纸钱的灰烬,突然觉得自己像片无依无靠的叶子。
没有家人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泪就差点砸在牌上。他赶紧低下头,用刘海遮住发红的眼眶。
“头儿,该你出牌了。”福葛的声音突然响起。
布鲁诺手一抖,一张红桃A掉在地上。
福葛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你到底怎么了?从醒来到现在就魂不守舍的——”
“我没事。”布鲁诺捡起牌,声音发紧,“就是……有点累。”
“少来。”福葛把牌往床上一扔,“你他妈眼睛都红了,还说没事?是不是因为你妈——”
“够了!”
布鲁诺猛地吼出声。
空气瞬间凝固。
迦手里的牌掉了一地,米斯达的烟也忘了抽。阿巴契奥放下咖啡壶,手指在书页上顿了顿,却没说话。
布鲁诺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妈死了。”他声音沙哑,“三天前的事。我去参加了葬礼……回来就睡了一天一夜。”
迦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想起自己那个在贫民窟的妈妈,喉咙里像塞了块石头。
“那、那太他妈糟了……”他笨拙地拍了拍布鲁诺的背,“对不起,布鲁诺,我不知道……”
“我没事。”布鲁诺抹了把脸,强镇定,“我已经快二十了,没家人也能活。反正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放屁!”
福葛打断他的话,语气凶巴巴的,眼睛却有点湿:“谁他妈说你没家人了?我们不是在这儿吗?”
“就是就是!”迦立刻点头,脑袋像拨浪鼓,“我们是你的家人啊!以后我罩你!”
米斯达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郑重地点头:“对,我们永远站你这边。”
阿巴契奥翻了个白眼,却伸手揉了揉布鲁诺的头发,动作有点僵硬:“别自作。我们只是不想你饿死在外面,丢我们的脸。”
布鲁诺看着他们。
迦眼睛红红的,福葛别别扭扭地别过脸,米斯达咧嘴笑了笑,阿巴契奥则看窗外的风景。
一股暖流突然涌上心头,把那些悲伤和孤独都冲散了。
“你们……”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迦突然扑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布鲁诺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巴契奥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依旧笨拙。米斯达和福葛也围过来,七手脚地拍着他的背。
“喂,你们别挤了!”布鲁诺笑着推开他们,眼泪却流得更凶,“迦,你是不是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才没有!”迦反驳,却偷偷抹了把鼻子。
阿巴契奥了嗓子,板着脸警告:“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你,米斯达——”
“收到收到!”米斯达立刻举手,却贱地,“不过我明天就去报社登广告:‘利昂·阿巴契奥主动向人示好啦!’”
“找死!”
阿巴契奥一巴掌拍在米斯达后脑勺上。布鲁诺笑得直不起,结果也挨了一下。
“你们这几个混蛋……”阿巴契奥骂骂咧咧地收回手。
布鲁诺靠在他肩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们也爱你啊,阿巴契奥。”
“滚蛋。我这辈子从没爱过任何人。”
“这话我好像听过?”布鲁诺挑眉,“上次是谁半夜给我盖被子来着?”
“闭嘴!”
福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俩能不能滚去别的地方歪?这里还有三个人呢!”
布鲁诺和阿巴契奥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窗外的透过树叶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2000年的秋天,·舒马赫刚赢了意大利大奖赛。布鲁诺看着眼前这几个吵吵闹闹的家伙,突然觉得未来了希望。
他有家人了。
一群最棒、最混蛋、最无可替代的家人。
他想看看,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