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刚捧起世界杯。

但莱昂·阿帕基对此一无所知。

他没空足球的输赢。

眼下只有两件事能牵动他的神经——要么弄死自己，要么赶走那个像藤壶似的黏在他身上的怪小孩。

他和潘纳科达·福葛算不上有什么。

可福葛是个孩子，而他自己也才刚脱离少年的尾巴。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像藤蔓缠上了他的心脏。

更别提那孩子一头灰白的头发，和他如出一辙。眼底那抹熟悉的痛苦，让阿帕基连句“滚远点”都说不出口。

他对福葛生出了一种诡异的保护欲。

仿佛福葛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自己，一个还没被生活碾碎的幽灵。

阿帕基想，既然要对这个“过去的自己”负责，那就别让他重蹈覆辙吧。

权当是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这是在自我投射。

但管他呢。

七月的空气又闷又热，阿帕基的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可不知为何，他身边多了个需要的孩子。

为了这孩子，他得撑下去，不能搞砸一切。

他们的相遇，始于小镇边缘那栋废弃的老楼。

那地方在电车线路的尽头，荒无人烟。阿帕基当时正安静地坐在墙角等死。他没吞药，没割，只是觉得心里的空洞总有一天会把他彻底吞噬。他愿意等。

直到那个瘦得像根竹竿的孩子跌跌撞撞冲进来。

孩子像是在逃避什么——说，在逃避某个人。

看到阿帕基的瞬间，他半是尖叫半是怒吼：“操他妈的基督！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然后，这孩子就以一种“反向”的姿态，赖在了阿帕基身边。

一晃就是几个月。

他们依旧在老楼里“蹲点”，却意外摸索出一套成功的小偷小摸套路。福葛现在每天都能吃上正经食物了。

至于阿帕基自己……他吃的东西，就像嚼泥巴。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泥巴，只是那种麻木的感觉，让食物失去了所有滋味。

大概过了两周，阿帕基终于见识到了福葛的“能力”。

说是能力，倒不如说是某种……熟悉的“私人恶魔”？

他不太确定。

那天，他们被几个本地混混堵在了巷口。对方显然不爽他们“”了所谓的地盘。

阿帕基很强，也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可这几个月来，他疏于锻炼，又一直半饥半饱。更重要的是，他得护住身后的福葛——那孩子才十四岁，瘦得风一吹就倒。

就在他准备硬扛的时候，福葛突然一把推开他。

孩子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尖锐，却透着一股狠劲：“离他们远点——我来搞定！”

下一秒，巷子里凭空出现了一只浑身流脓的瘟疫怪物。

阿帕基瞳孔骤缩。

怪物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它猛地挥出爪子，那几个混混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

“操……”阿帕基喉结滚动，“这玩意儿你从哪儿学的？”

福葛转过身，眼底的空洞让阿帕基心头一紧——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瘟疫怪物缓缓福葛的身体，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福葛的声音很轻，“它本来就在我身体里。”

阿帕基咽了口唾沫。

他太那种“住着毒瘤怪物”的滋味了。

“行吧。”他深吸一口气，“既然都到这份上了……”

话音未落，忧郁蓝调凭空出现在他身侧。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召唤替身。以前他不敢——怕被当成怪物抓走，活生生解剖。但他直觉福葛不会这么做。

福葛眯起眼睛打量着忧郁蓝调。

“它能干什么？”

阿帕基耸耸肩：“记录动作，回放。打架不太好用。”

福葛撇了撇嘴：“听起来是你不够会用而已。”

——

这小子说对了。

阿帕基开始重新锻炼。每天，他都会对着空气模拟格斗，让忧郁蓝调记录下每一个招式。万一哪天需要，就能直接回放。

他开始强迫自己多吃东西，尽管依旧尝不出味道。

他得变强。

至少在需要的时候，能护住福葛。

当“监护人”这种事，对阿帕基来说既陌生又荒谬。只要稍微多想一秒，胃里就翻江倒海。

可他告诉自己，这总比让福葛一个人瞎混强，也比让福葛反过来他强。

他只能尽力而为，祈祷别搞砸。

日子开始有了规律。

好的时候，他们会去教训那些阿帕基确认过的“人渣”——抢来的钱刚好够一天的饭钱。

的时候，两人就窝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是无家可归的。福葛不知从哪儿顺来一只口琴，吹得还不错。偶尔靠卖艺，也能混口饭吃。

阿帕基的头发长得很快。

曾经的寸头已经长到了尴尬的长度，软乎乎地贴在头皮上，像个没打理好的蘑菇头。

那天傍晚，他们坐电车回家。

快到终点站时，车厢里突然空了下来。

一个穿着骚的男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和阿帕基差不多大。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一头顺滑的黑发——但那身，简直土得掉渣。

“我知道你是谁。”男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莱昂·阿帕基。”

阿帕基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们找到我了。

——上帝，他们找到我了！

但他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像头被激怒的：“恭喜你啊，混蛋。我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福葛在他身后，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阿帕基能猜到，那孩子多半在计算——用紫烟解决眼前这货的话，会不会连他一起误伤？

真是个好孩子。

男摊了摊手：“别紧张。我不是来杀你，也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想问几个问题，顺便……或许有个交易。”

他的转向福葛：“对你也一样，潘纳科达·福葛。”

阿帕基低头看向福葛。

福葛也抬头望着他。

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窗外的夕阳把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帕基重新看向男，声音冷得像冰：“报上你的名字。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会考虑回答你的问题。”

那个穿的男人嘴角抽了抽，眼神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他根本没把阿帕基的抗拒当回事。

“我叫布鲁诺·布加拉提。”他语气古怪，像是在执行什么正式仪式，视线却死死锁着阿帕基不放。

阿帕基烦透了这种被盯着的感觉。

“听说你们俩有点特殊本事。”布加拉提继续道，“我在找和我一样的人——能做些不寻常的人。”

阿帕基心里咯噔一下。

他和我一样？

这几年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从没遇到过第二个同类。

福葛皱了皱鼻子，语气带着嘲讽：“要是想组乐队，我口琴吹得还行。”

阿帕基喉头一紧，突然觉得这小子虽然怪，胆子倒是不小。

布加拉提却认真地摇摇头：“我节奏感差得要命，组乐队肯定拖。”

福葛嗤笑一声，但眼神里的轻蔑淡了些——这家伙接了他的茬，还算有点意思。

“我指的是替身。”布加拉提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们灵魂的实体化，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我听说你们有，我想看看。”

阿帕基脸一黑：“这事儿得第三次约会再说吧？给我个信任你的理由。”

布加拉提歪着头想了想，鼻尖微微皱起，有点认真的样子。

“行，我给你们看我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对着抓着的扶手拉链一扯，又在寸高的地方拉了条平行的口子。轻轻一拽，那截扶手就被他卸了下来，递到阿帕基面前。

断口处闪着明晃晃的金色拉链头，和他上那些的拉链一模一样。

阿帕基瞥了一眼——这家伙是自己缝的拉链，还是特意买了件拉链成精的衣服？

他随手把扶手扔给福葛。

“有点意思。”福葛掂了掂，突然眼睛一亮，“能拉人吗？”

布加拉提勾了勾嘴角：“能，但你的同伴肯定不想我演示。”

“你他妈敢碰他试试！”阿帕基低吼着攥紧了拳头。

布加拉提举起双手：“没打算。真的。也没打算碰你，不过你没提自己，倒是有趣。”

阿帕基一愣——哦对，正常人都怕死。他早忘了这茬。

懒得解释，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布加拉提。

“行了，该你们了。”布加拉提把话题拉回来，“要是有用，我有个提议。”

福葛把扶手扔回去，布加拉提手忙脚乱地接住。

“不行。”福葛语气懒洋洋的，“抱歉啊拉链哥。”

“为什么？”布加拉提真的好奇。

“这是电车。”福葛指了指四周，“地方太小，放出来我们都得死。”

布加拉提往前凑了凑，电车正好“哐当”一声停下。广播里的女声提示到站了。

“那更有意思了。”他眼睛发亮，“外面能看吗？”

福葛转头看阿帕基。

阿帕基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听他的了？但他还是耸耸肩：死了活该，我屁事。

福葛转回去，咧嘴一笑：“行啊，你的葬礼。”

电车刚开门，布加拉提就窜了出去，连那截扶手都没回去，就留了个寸的窟窿在那儿。

阿帕基和福葛对视一眼——这货怕不是个傻子？

他们没回那个废弃的藏身点，福葛直接把人带到附近一片空旷的空地。

“看好了。”

话音刚落，福葛身后突然冒出一个浑身紫雾的替身，嘴里还咕嘟咕嘟冒着泡，一股臭味瞬间散开。

一只鸟正好飞过，刚沾到紫雾就直直掉了下来，落地时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布加拉提蹲下来盯着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太精彩了。”

福葛翻了个白眼——这成年人怕不是个疯子？

“该你了。”布加拉提转向阿帕基，“你的替身能做什么？”

阿帕基浑身不自在——他不想让这个怪胎看自己的“灵魂实体”，但又不能让福葛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咬咬牙，召唤出忧郁蓝调。

没废话，他直接让替身回放布加拉提下午两点的记忆。

替身刚开口，布加拉提的脸就白了。

“停！”他厉声喝道。

阿帕基被这声吼惊得手一抖，替身瞬间消失。

“你他妈干了什么？”布加拉提抓着他的胳膊，脸色都变了，“你跟踪我？”

阿帕基甩开他的手：“没有，我的替身能回放别人的过去。倒是你——自己都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还好意思说跟踪？”

布加拉提一愣，突然笑了。

“行，你赢了。”他承认了，“你的替身很强，我没防备。”

这家伙说实话？阿帕基有点懵。福葛则一脸嫌恶——成年人承认自己弱？

“我想给你们俩都提个建议。”布加拉提的语气认真起来，甚至还等了等他们的反应。

阿帕基不耐烦地挥挥手：有屁快放。

“要不要黑帮？”

阿帕基第一反应就是——去你妈的。福葛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但下一秒，布加拉提就像看穿了他们的底裤一样，对着两人分别来了段精准打击。

每一句话都戳在他们最痛的地方，每一个理由都让他们无法反驳。

这个疯子，还他妈是个谈判高手。

“你以前是警察。”男人盯着阿帕基，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铁证，“服从命令刻进你骨子里了，这谁都看得出来。”

阿帕基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可惜你回不去了。”

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阿帕基心口。他喉间发紧，仿佛吞下了一把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疼。

男人却没停，继续道：“但你组织，就不用再当那个‘负责人’了。有任务，有责任，但不用你扛大旗。现在你带着个小鬼，日子过得显然不怎么样吧？”

阿帕基眼皮跳了跳。

男人话锋一转，看向旁边的少年：“弗高，我以同龄人的身份说句实话——你还是个孩子。”

弗高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更糟的是，你穷，头发颜色扎眼，偏偏还长着张讨喜的脸，脾气却烂得像坑里的石头。”男人语气平淡，字字戳心，“十四岁的年纪，不该在底层混吃等死。你这辈子恐怕都没法像普通学生那样上学了，但，至少有人愿意保你活着。我们给你事做，给你钱拿。说真的，这是你活到二十岁的最佳选择。”

弗高脸涨得通红，显然被“孩子”和“怪头发”的评价气得不轻，却死死抿着嘴没反驳。

男人——布加拉提——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他转头看向阿帕基，声音放柔了些：“要是你们俩一起，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在同一个小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阿帕基沉默半晌，视线落在弗高身上。少年也正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复杂的。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阿帕基终于开口。

布加拉提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可阿帕基心里那股自毁的冲动又冒了出来。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自嘲和破罐破摔的意味：“不过你最好想——你根本不需要我这种人。不管是那个什么‘帕基阿诺’的烂摊子，还是别的什么，我只会搞砸一切。我他妈的从来就没做对过任何事。”

布加拉提静静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栗色的头发随之晃了晃。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锐利：“是不是这样，试过才知道。”

阿帕基一怔。

“至少现在，你没搞砸弗高的事。”布加拉提道，“他跟着你，至少还活着，还能吃饱饭。你或许讨厌当‘老大’，但你做得并不差。”

阿帕基猛地攥紧了拳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又涩。他别过脸，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走了，弗高。”他粗声粗气地说，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别跟着我们，拉链小子。”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