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光从头顶压下来,像一具透明的棺材,把人钉在原地。
我坐在民政局走廊的长椅上,手里的离婚证已经磨得起毛。暗红色的封皮边缘翘着,像是被翻过无数次,又被人用力合上。烫金的“离婚证”三个字在我指腹下滑过,凹凸感很清晰,像一道刻进皮肤里的印子。
雨一直在下。
窗外是模糊的灰,雨点砸在玻璃上,一条条往下淌,像谁在无声地哭。外面的世界被水汽割裂成碎片,车灯拖出长长的光痕,又迅速被新的雨幕抹去。空气里有股味儿——消毒水混着湿气,还有一点铁锈似的凉意,从地砖缝里渗出来。
我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一缕一缕地散开。
手表上的秒针走得很响。滴、滴、滴。每一下都像踩在神经上。我已经坐了二十七分钟。
她说今天会来。
我没信。
可我还是来了。
玻璃映出我的影子,模糊、拉长,像个被遗忘的旧物件。忽然之间,那影子里浮出另一张脸——穿婚纱的苏晚晴,笑着跑向我,头纱被风轻轻掀起一角。
那天也是秋天,但阳光很好。她冲进礼堂的时候,眼睛亮得像能烧穿阴霾。宾客都在鼓掌,我站在红毯尽头,手心全是汗。她奔到我面前,喘着气说:“陆沉舟,你是我的光。”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我能听见。
我也以为,我是。
后来我才明白,光这种东西,不是你有没有,是你能不能被需要。一旦她不需要了,哪怕你还在发光,她也会觉得刺眼。
高跟鞋的声音来了。
哒、哒、哒。
节奏很快,带着火气,像审判的锤子一步步逼近。我眼皮都没抬。
黑伞甩在门口,水珠溅了一地。她站到我面前,影子压下来,遮住了灯。
“你还真敢坐这儿?”
她声音尖利,像玻璃划过金属。我没答话,只是手指微微收紧,把两本证件捏得更紧了些。
她没看我,弯腰把文件袋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纸张散落出来。一张转账截图滑到我脚边——金额七位数,收款方是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名字缩写是L.C. Investment。
另一张是聊天记录打印件。头像确实是我的,昵称写着“沉”。对话内容露骨,时间跨度三个月,最后一条是:“等他走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了。”
我认得这个号。三年前注册的测试账号,用完就删了。IP地址显示在本地,可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我在医院守我妈最后一夜。
我没解释。
我只是慢慢弯下腰,一张张捡起来。
膝盖压进地砖,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衬衫袖口蹭到了水渍,留下一圈灰痕。我低着头,视线平齐她的鞋尖——黑色尖头高跟,擦得锃亮,像她这个人,永远要踩在别人之上才安心。
指尖无意擦过她鞋尖,她猛地后退半步,像是被烫到。
“别碰我!”
我停住,手悬在半空。纸还差一张没捡完,就在她脚边。
她低头看我,嘴角扬起一点冷笑:“怎么?现在装可怜?你不是挺能耐的,背着我转移资产,跟沈知意勾搭成奸,是不是觉得我蠢得很,好骗?”
沈知意。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像毒药。那个独立做风投的女人,三个月前在一次行业酒会上见过我一面,聊了不到十分钟,拍了张合影发朋友圈,配文“遇见真正的金融大脑”。
林疏影截了图,添了三行伪造对话,发给苏晚晴。
而苏晚晴信了。
她不仅信了,还亲自带人查了我的银行流水,冻结了我名下所有账户,连我母亲葬礼剩下的三千块抚恤金都被划走。
她说:“别想用死人博同情。”
那时我没争。
现在也不。
我伸手,把最后一张纸捡起来,轻轻放回文件袋,递还给她。
她没接。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还回来。”她盯着我,“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做过这些事?”
我抬头,终于看了她一眼。
她眼眶发红,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愤怒。那种觉得自己被背叛、被愚弄的暴怒。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是受害者。
我嗓音很平,像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你信她,还是信我?”
她笑了。
那一笑,比哭还难看。
“你配让我信吗?”
她说完,转身就往登记室走。
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工作人员坐在窗口后面,面无表情。桌上摆着两支笔,两份表格,还有两个红章。
我走进去时,她已经在签字栏龙飞凤舞地写下“苏晚晴”三个字,干脆利落,像划掉一个垃圾文件。
轮到我。